【我与我，干杯】（109）看牙记③

铁丁

　　正在睡午觉，接到一个电话，是我拔过牙的医院打来的，说我明天该复查了，十二点到十二点半。

从山里回来，要开两小时车，有一半是山路。妻子在上班，电话告诉我钱和卡放在门口的柜子上了。我琢磨是先回家还是直接去医院。韭菜早就该割一直没割，已经老得不能再老了；院墙上的一个二瓠已经摘下来两三天，再不吃就老了；冰箱里一袋儿李子一袋儿杏儿也有些日子了；妻子最爱吃老家的豆腐，每次我都会买两块儿的。复查不需要什么钱，先回家再去医院还要绕一大弯，还是直接去医院吧。好在今天天气多云，车里反正要开空调，复查也不需要多少时间。我打出一小时的富裕量，九点出发。

京承高速有一辆大车撞了中心隔离护栏，堵车半个多小时。我庆幸早出来一小时。到医院时时间还有富裕。常规拍片。正赶上人家吃饭时间，坐在诊室外等。到十二点还差一刻钟，放心不下车里的豆腐，下楼到停车场。停车场没有树，中午的酷暑烤得人头晕。车里的韭菜散发着浓重的半熟的气味，打个鸡蛋不用翻炒就能得到韭菜炒鸡蛋了。光开车门降不了温，只得把车启动打开空调。

女医生看了牙片，说左上那处要加骨粉植一颗牙，优惠后9200。我说现在就交钱吗？她说是。我给妻子打电话，她手机里也没那么多钱。我说我手机里哪张卡可以用，我到前台让小孩们帮我操作。女医生说我带您去。到前台，女医生帮我点出来手机绑定的银行卡，我输密码。然后她再点微信零钱，我再输密码。然后再刷妻子打过来的钱，总算完成了。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像个土老冒儿，估计那女医生心里会说这男人被老婆管的，看病都抠抠索索的。

手术室在四楼。女护士把我带到手术室门外，让我戴上帽子和鞋套，问您吃饭了吗？我说没吃，没事儿，我常年如此。她说吃一点儿吧，待会儿要麻醉吃一点儿会好一点儿。她冲护士站那边说这位没吃饭，拿一点儿吃的来。别说午饭了，我连早饭都没吃，幸亏她拿来的两个小面包一个牛奶了。

进了大门，里面有好几个手术室。进了其中一间，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让我躺在治疗椅上。我说够凉的。男孩说待会儿给您盖上。过一会儿还真给我盖上了，脸上也盖了孔巾，只露出一张嘴。手术并不开始，两个年轻人开始闲聊，都是外地口音，两个人口音还不一样。有吸痰管在耳边滋滋地响着。

过了一会儿，男孩说叔你再等一会儿，等主任来确定一下治疗方案。我心想闹了半天还没定方案，这么早就让我躺着。又不知过了多久，主任来了，问我牙是在我们医院拔的吗？我说是，三月拔的。

这次打麻药不像上两次。那两次是用针在牙龈上扎几个点，这次是一次性的突地一下，疼得我差点儿闪躲开。因为我在这里看过三次了，所以叫我干什么我干什么，也没问骨粉是什么样的东西，过程怎么操作。又因为治疗开始后痛苦不堪，过程是怎么样的我已记不清楚了。

只记得又是钻，又是刮。小男孩说疼你就说话。疼，我也不说话，说了又能怎么样呢，忍着吧。上次植的是门牙和尖牙，嘴不用张得很大；这次是第二槽牙，嘴张最大也不够，要用一个钩子使劲向外拉，时间长了感觉嘴都要被撕裂了。想想人家生孩子吧，那疼是怎么忍受的呢？实在不行以后植牙也像生孩子一样，做个“侧切”吧，万一真撕裂了人可就破相了。

听见主任先要骨粉，一会儿又要骨膜，我知道这是在种骨粉。小男孩说有点儿振啊。我想种骨粉么为什么还会振呢？正想着，就感觉牙床被什么东西顶着，咚——咚——咚——，一把锤子向牙床方向砸，像打夯一样。哪里是有点儿振啊，整个脑袋都被振动了，咚——咚——咚——这是要把骨粉砸结实么？幸亏只有两次，否则是人都会崩溃的，离脑震荡不远了。做到这一步时，胆小的，怕疼的，有没有要求停下不让做了呢？我后悔了，如果知道如此遭罪，我宁可让牙缺着，也绝对不会做。到缝合时，我的嘴已经麻木得不是我的嘴了，缝合线绷紧时几乎要切开我的嘴唇，就是那样我的嘴也张不开了。

做完的时候，我已经半懵状态了。小男孩碰碰我说您还好吧。长时间的疼痛和紧张已经令我的神经疲惫了，麻药的劲儿还没过头懵懵的，我没搭理他。他加大力度摇摇我的胳膊，说叔你没事儿吧叔？您能坐起来吗？我闭着眼坐起来。他说您能下地吗？我摇摇头。他说那您就坐一会儿。我还没坐五秒钟，他说您还晕吗？我还有点晕，但知道他这是摧了，我从他们的治疗床上下来，从治疗车的下层拿出我的包、水杯、手机出去了。

到了护士站，女护士要做个登记。她问我是某某大夫做的吗？我嘴里咬着纱布，不愿张嘴，怕血水流出来。我也不愿回答她——谁告诉我哪个大夫做的手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