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

宁宁🎀路过冬季

作者：张宁宁

　　人都有恍惚的时候吧？最近，我很恍惚。

好像每做完一件稍微大一点的事情时，那股劲松懈下来的时候，就很恍惚，我现在就是这个状况。

四十集的网络短剧《司法所的故事》拍完了，送审了。在等待审核结果的日子里，除了去医院陪护母亲之外，每天不知道该做什么了。整理房间、打扫卫生、清理衣物、喂猫，鸡零狗碎。也是因为在写剧的过程、包括拍摄的过程中，下力太狠，没给自己休息的时间，透支了脑力和体力，我现在感到疲惫不堪。

　　作为编剧，交稿了就应该没我什么事了。然而我又是出资人，又好像全程都和我有事。不到播出、不到最后尘埃落定，就都和我有事。

无心看书，也写不出东西，那就看剧。看别人的剧，那是休息。

看了几部剧呢？《玫瑰的故事》，不错，我挺喜欢。以前没怎么看刘亦菲的表演，玫瑰的故事中她演得不错。玫瑰的三段半的情感中，青年时期的浪漫冲动、中年婚姻的一地鸡毛、回归自我后的沉淀和反思，以及经历世事之后的从容淡定和冷静，都不错。

《完美的日子》，一部德国导演拍的日本影片，非常好。

　　在看《完美的日子》时，你难免不想到，什么样的日子才能算是完美的日子？影片是怎么体现的呢？让我们来看看。

《完美的日子》是由德国人维姆·文德斯编剧、执导的剧情片，67岁的主演役所广司凭借此片拿下了继梁朝伟、葛优、柳乐优弥、宋康昊之后的第五个亚洲戛纳影帝。对于役所广司来说，《完美的日子》成就了他演绎生涯的完美。那么他饰演的角色平山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平山的工作是清理东京街头的厕所，没错，他是一位扫厕所的大叔，而且独身、独居。这样的人设，会有什么波澜壮阔的情节可以去编撰、去呈现呢？谢天谢地，编剧、导演很高明，他们就是在看似平铺直叙地去呈现平山日复一日的平凡生活中，告诉你，什么样的日子是“完美”的日子。

晨曦微现时，平山会被窗外的扫地声唤醒。拉开窗帘，扫地婆婆的缓慢身影预示着新一天的开始。日常就是这样，洗漱、穿衣、给自己精心养护的绿植浇水，然后出门、上班。平山在出门时会在门口的自动售卖机上为自己买一罐速溶咖啡。平山那辆老旧的小面包车上，装满了清洁工具，开车行驶时，他会装上一盒喜欢听的欧美音乐磁带，那是卢·里德的专辑卡带，再喝上几口灌装咖啡，让他的车轮在摇滚乐的声响里穿梭于城市。这个细节的处理，说明平山是一个对生活有所讲究的人，平凡生活中，也不能事事都凑合，不是吗？

　　清理公厕，是平山的工作，他做得很认真，可以说是一丝不苟。他不会因为同事隆志说“那么仔细干什么？一会儿那里又会变脏”之类的话而忽视洁具上的任何一点小污渍，这是工作态度，反映的是一个人的良好品行。平山是一个少言寡语的人，至少在影片的前半部分，他一句话都没说。也就是说，编导在影片的前半部分，没有给他设计一句台词，这对于演员来说，是巨大的挑战。但是，这符合平山的性格。一个独身的男人，习惯了居家的孤独，习惯了工作时的孤独——去公厕如厕的人是不会和清洁工搭讪聊天的吧？那么，他有多少话能说呢？平山更多的时候，是用行动来表现他的意志。

　　午餐的时光，是平山生活中的高光时刻，他可以坐下来休息了，在公园一角的大树前，面对着眼前的参天大树，平山用胶片相机拍下树的姿态，每天都拍。

坐在大树前的人不多，寥寥可数。有和他一样每天都会坐在这里吃午餐的孤独女子、有智障者每天莫名其妙无目的地从树下走过，也有一面之缘的路人。这样安静的角落和场面，在我们的生活中随处可见。平山的不同是，他每天都拍这棵树，是爱好也是习惯。攒足了十卷胶卷，就去洗印店一次性冲印。因此，平山卧室的一排小柜子里，摆满了这棵树的影集。乏味吗？可能吧。在一般人的眼里，平山的爱好有点乏味，但，请你站在平山的角度去看这棵树吧。午餐的时候，通常是职场一天中最惬意轻松的时刻，哪怕你有更繁重的工作在下午的时候等着你，一份可口的午餐和短暂的休息时光以及同事之间的言语交流，也会缓冲一下节奏、缓解你的身心。平山的午餐是他自带的饭团或者是三明治，而和他交流的对象，就是这棵树。不要说冬去春来的变化了，就算每天刮的不同风向、日出日落的阴晴圆缺，也会让树呈现不同的姿态。平山所拍的照片中，虽然每天都是那个角度，但每天的树，都是不一样的。就像人，你能说，今天的你和昨天的你，一模一样吗？

如果每天都一模一样，人就不会老了。

　　除了拍树，平山还有个习惯，睡前阅读。他读的书里，有《野棕榈》，这是美国作家威廉·福克纳的作品。

“棕榈树的树干粗壮有力，呈现出岁月的痕迹，而树皮则如同古老的画卷，诠释着生命的不屈与坚韧”；

“棕榈树的叶片如同一把把宽大的扇子，既能驱散炎炎烈日，又能为过路的人们带来一丝丝凉爽。”

这些书中的语句也映照了平山看他的大树时的心境。而“她已经死了，记忆的一部分已不复存在了，我不能再死了，否则记忆就失去了容器和载体”，或许是对平山过往生活的一种暗示吧，不然，他从哪里来？

　　影片的后半部分，从突然来到平山家的外甥女引出平山的衣着华丽的姐姐，编剧、导演终于还是忍不住在这个细节里告诉观众，虽然做着清扫公厕的工作，但平山大叔并不是天生的底层人。恰恰相反，他有着更好的家庭和身世，却因为和父亲无可调和的矛盾，才选择了现在的生活方式。那么我们再来回看平山之前的生活习惯和状态就明白了。他，因为有着不愉快的父子关系形成的心理阴影，所以他沉默寡言；因为和最亲近的人的沟通交流都存在问题，所以他对人际交往不感兴趣。或者，他更喜欢和不见面的陌生人保持一种小默契，这在他清理厕所时在洗手池上发现一张画有井字棋的纸，并饶有兴致地在上面画个小圆圈后又归放原处。他脸上流露的微笑，是他和这个陌生人的默契。几天后，X和O都画满了，井字棋下完了，谁输谁赢并不重要。

其实，我对于编导对平山家庭背景的设定和交代，也觉得并不重要。不是吗？在一部影视作品中，你看到了你想看到的，并对你有所启示，或让你平静，或让你思考、或使你进取，这就够了。

当然了，平山的家庭背景也会让我想到，带着原生家庭造成的心理创伤，还能保持平静的心态，在从事着乏味工作的间隙，仍能享受孤独并对生活保持一份憧憬，这需要有一个不乏味的、且强大的内心。平山的原生家庭没有给他带来幸福感，当然就谈不上完美。那么，从一个不完美、不和谐、不幸福的环境中走出来的人，能拥有完美的日子吗？平山的内心底蕴，使他意识到，接受失去，接受离散，接受生活中的不完美，才是明智的选择，也才能拥有自己的“完美的日子”。

说到这里，我提一句，《完美的日子》其实是卢·里德的摇滚乐里的一曲经典。喜欢听摇滚的人，内心会静如止水吗？从这个角度反观沉默寡言的厕所清洁工平山大叔，就会意识到潜藏在他平静的生活习惯之下的、那些静水流深的暗涌与波涛。

　　清扫公厕，是他选择的职业，影片也想传递一种认真敬业和服务的理念。

但喜欢摇滚、喜欢摄影、喜欢阅读纸质书，这个不乏味的内心需要什么样的经历和背景去支撑呢？

文化。

有着较好经济实力的家庭和身世，是接受教育的前提。平山的年轻时候一定接受过良好的教育。

所以，无论做什么职业，都努力做一个有文化的人吧。

观影有不同的观影感受，我不是职业影评人，只想谈自己最直接的感受。

把一位最普通的、可能永远都不会被人注意到的城市公厕清洁工的日常用电影的形式放大到银幕上，提醒的是什么呢？那其实就是我们平时倍感沮丧的乱七八糟的日常啊，只是职业不同而已。你对自己的生活灰心，那是因为你“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如果把每一个人的日常都放大了看，你就能捕捉到其中的亮点，就能看到被你忽略掉的那一束瞬间即逝的光。

　　就像纪录片《脸庞.村庄》的制作者、88岁的法国女导演阿涅斯.瓦尔达和33岁的街头艺术家JR，他们驾驶着一辆如同移动照相馆的厢车穿越法国乡村，经过的村庄、遇到的脸庞，瓦尔达都想知道他们背后的故事。不引人关注的矿工、经常送来包裹的邮递员、从没有拍过照片的流浪汉，当她走近他们的内心时，也会惊喜的发现那平常外表下的豁达和艺术之光。

　　当平凡被放大的时候，你就能从中觉出其中的不平凡了。一位再平凡不过的执着花伞的女人，当她的影像被阿涅斯和JR放大到高大建筑物的墙壁上之后，那个女人自己都震惊了，她从没意识到自己原来那么的美，而且那种美竟能达到震撼的效果。

你想过吗？这就是平凡的人、平凡的事被放大后的效应。

瓦尔达和JR做了这件事，他们拍出了纪录片《脸庞.村庄》；德国导演维姆·文德斯也做了这么一件事，他拍出了剧情片《完美的日子》。他们把平凡的生命用巨大画报创作出的空间和影视作品创作出的动态视觉效应展示给观众，那就是艺术，是一种牵引，引导我们去细细品味，并学会从平凡中体会新奇与感动。

　　要收笔了。才想到这一篇的题目叫“恍惚”。不改了。

2024.08.03

（注：文中剧照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