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一个人背块大石头,从山脚盘旋羊肠小道而上,吭哧吭哧的,尽管山不高,只是一座小丘,但是,仍然是汗流浃背地,爬到了。把石头顺势一扔,长吁一口气,一股清风扑面。</p><p class="ql-block"> 这种感觉,是一代中国人跨入一九六三年时的情怀。三年困难时期终于过去了。中国迎来了春天,山河复兴。</p><p class="ql-block">邢天保,初三毕业了,他在炎阳下从县城徒步往回走。这时的初中生,已是了不起的读书人了。可以考入初中专业学校:师范、卫校、农校、林校……特别优异的,家庭经济条件好一点儿的,才报考高中,因为考大学太难了。不如考个中专,早早参加工作,做个挣皇粮的公家人。</p><p class="ql-block">这邢家第三代人,邢天保犹豫不定,考中专还是考高中?他决定回去问问父亲邢满贵。天保依稀记得妈妈,但奶奶说给他的是,因为家庭成分是地主,你妈才离的婚。他知事时,祖孙三代就蜗居在充满羊粪的羊场屋,后被撵出来,搬迁到老姑父的村庄。</p><p class="ql-block"> 当他把自己念书报考的事,说给父亲和奶奶。父亲邢满贵手中还在编筐,未及说话,奶奶已说话:“保保,吃过晚饭,和你爹去找你老姑父去,就是你爷爷活着也拿不了这个主意。”</p><p class="ql-block"> 见到刘老宽,刘老宽一个人在屋里听收音机,见满贵父子俩进了门,关了收音机,下炕沏茶。知晓来意,先问了句:“文贵他准备考什么?怎么沒回来?”天保回答道:“他要考高中,老师们都说他将来一定能考上大学的。”老宽把一碗水放到满贵面前,满贵慌忙接过来:“我娘说了,即使我爹活着,这事也得问你,你给拿主意吧!满仓小蛮全是听你安排的,比一比,看我……”面显凄然。老宽坐在炕上,叹口气:“这是人生大事,天保,我知道你是读书的料,但是,影响你发展的就是邢家,我天天听收音机,里面说的最多的是阶级斗争,成分问题越来越成问题了。西卜子的人总想让你们家搬回去,过去你奶奶造下些因果,还没有全部了结。闲话不说了,你考中专吧,对错不管他了,只能从眼下看了,而且将来毕业,走得越远越好,安定后,连你奶你爹接了去!”天保明白了。他自小从不敢招惹同伴,人家怒了,会骂一句:“你个地主崽子!”这一句,会让自己精神骨架瞬间坍塌的。</p><p class="ql-block"> 一个月后,天保考到了扎兰屯林业学校,刘文贵考到盟署高中,刘文喜升到小学三年级了。</p><p class="ql-block"> 刘润后的生产队事业有了些波折,秋后,木工作坊的安徽人牛小喜决定回乡了,说老家情况好转,灾荒过去了。牛小喜临行前,精心制作了一只棋桌,四面雕制了人物画,赵匡胤与陈抟老祖华山下棋,把华山输给老祖。刘阮天台遇仙,李存孝放羊……这些都与下棋有关。他把棋桌送给刘老宽:“宽叔,我们一家这辈子忘不了救命之恩。”刘老宽只说了一句:“我们都要感谢共产党。”</p><p class="ql-block"> 次日,刘老宽亲自吆辆马车把这一家外乡人送到火车站,此后,人们会看到老宽在菜园与白玉林下棋,油葫芦在一旁争抢着走棋。</p><p class="ql-block"> 李家堡的木工坊关门了。刘润后寻思着是否找一个木匠,但像牛小喜那样的巧木匠那里有,找个做做切菜案盖房子的还是可以的。他刚放出招个木匠落户的消息,就招来了一群社员强烈反对。因为李家堡社员算明白了账,多一户人家,就会多几个人分红。在大集体时,凡是富裕的生产队,落户比在城里落户都难。城市落户走的是部门程序,乡村落户是众口一致才行。刘润后碰壁了。</p><p class="ql-block"> 不久后,他二舅邢根寿忽然从后草地来了,先到了他家,吃过饭,就和父亲两人匆匆去找邢滿贵去了。邢根寿对寡嫂从来没有好感,事隔多年,仍难忘她的尖酸刻薄。而今见了她,这瘸大嫂经历这些年的变动,似乎换了一个人,尤其是孙子天保考上了中专,那喜悦仍然充盈在心。一脸笑意地和小叔子说话。</p><p class="ql-block">根寿说了来意,白彦嘎查一个三十几岁的蒙古媳妇,丈夫喝酒死了。身边只有一个女儿。众人马上明白了,根寿是想让侄儿滿贵入赘。他说:“蒙古人好打交道,另外,山野草地,什么贫农地主的。放好牛放放羊就行啦!”邢满贵母子一起把目光投向刘老宽,孙秀莲很诚恳:“他姑父,这事你作主。我们孤儿寡母的懂个啥?”根寿心中惊诧:大嫂真变了,一向独断专行的……</p><p class="ql-block">老宽笑了笑,郑重地说:“这是好事,天保上学了,学校还给十八元津贴,一个人能独立了。滿贵也不能这样下去了。另外,这阶级斗争越讲越亮,咱们邢家以后怎么样,眼下说不准。满贵到了后草地,安顿好了,可以把你妈接走,也许能少些麻烦。”满贵流下了眼泪,婚姻的变故,早已深深挫伤了他的心灵。</p><p class="ql-block"> 这事有了决断,滿贵送天保上学走后,就去后草地相亲。根寿呆了一个晚上,就走了。</p><p class="ql-block">邢满贵和儿子忙着办入学手续,一是迁移证,从此后,邢天保就是市民了,先迁入学校集体户。毕业后,户口转入工作地的市民户籍。另一个是粮食转移证,当时规定,截至入学时期,要求把9月到年底的口粮上缴国家粮站,这样才肯签发粮食转移证。</p><p class="ql-block">接到通知书的第三天,邢滿贵父子俩牵着生产队一头大驴,驴背上驮了一百斤小麦,一大早就往县城去了。村里此消息风一样的传开了。那时候,考上中专,堪比今天上北大清华。六三年,卧龙公社考上中专的只有邢天保,考上高中的只有刘文贵。于是,那死去多年的邢寅卯再次被人们说起,邢天保是他孙子,刘文贵是他外孙。有人也愤愤不平的叫道:“这大地主又他妈翻身了!”</p><p class="ql-block"> 到了县里粮站,卖粮倒也顺利,但找到办证的办公室,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把手中编织的毛线衣一放,:“噢,下班了,下午两点上班办!”</p><p class="ql-block"> 邢满贵父子面面相觑,从窗口往里瞅瞅,哐,挡板关上了。那时候,我们的国家一些具体办事部门的最基层办事员,已摆起老爷架子,对于前来办事的平民,尤其是农民,刁难是平常事。</p><p class="ql-block">父子俩走到院外,只得坐在办公室屋檐下。天保有点口渴了,满贵看见一个人挑担水从后院里出来,便知道这粮站里有水井,父子俩寻着那人水桶洒在地上的水迹,在后院找到了水井,有一打水桶,邢满贵把吊绳放到井中,天保拿出奶奶做的干粮,几块大饼,父子俩喝着井水吃了干粮。然后向前院办公室走去。</p><p class="ql-block"> 在一个门口,正有一男一女走出来,男的笑着说:“姐,难得来,别急着回去。”女的似乎很急:“供销车来了,人家吃过中午饭就走。”</p><p class="ql-block"> 邢滿贵父子与他们打个照面,除了天保,三人一愣:“啊,”“滿贵!”“王贵!”原来是王贵(现叫麻贵),另一个是满贵的前妻王彩苹。他们相互打量着对方,也不知说什么好。天保漫不经心的走到一边去了。</p><p class="ql-block"> 王彩苹风韵犹存,乡干部家属的那种作派,自矜,骄贵。她已看到那个学生模样的小伙子就是在他三岁时抛下的儿子,一时乱了分寸。滿贵扫一眼王彩苹对麻贵说:“我儿子考上了扎兰屯林校了,办粮食转移,人家说下班了,让下午来。”麻贵一听:“还不到下班呀,我带你去吧。”滿贵不及多言,赶快随他而去了。天保也跟了去。</p><p class="ql-block"> 王彩苹这时缓过神来,得知儿子这么有出息,不禁高兴起来,也跟了去,几步后停住了,认还是不认呢?她嫁给韩刚后生了两女儿,日子过得很好,只是韩刚仕途不顺,因为岳父家是大地主,几年了,一直做个公社武装部长,心不顺畅,三天两头醉酒……</p><p class="ql-block">不到十分钟就办停当了。出来后,不见了王彩苹,滿贵对天保说:“谢谢你舅舅!”麻贵拿出两张十元币要给天保,满贵挡住了:“你已帮我们父子大忙了,我们忘不了。”</p><p class="ql-block"> 这个淡而无味的情节里,透漏了一个新中国的社会现象:找关系。</p><p class="ql-block">下一节,叫邢满贵入赘后草地。</p> <p class="ql-block">邢满贵出县城了,告诉儿子说:“帮咱办证的是你的叔伯舅舅,那个女的就是你亲妈。”天保停住了脚步,回头望向那座小城,一片灰白的土屋。天保此时下定了狠心,毕业后就在远方了。母子俩谁知竟是一生唯一的一次意外重逢。</p><p class="ql-block">几天后,邢满贵骑了一匹马去后草地相亲,马是生产队的,社员用一天,扣除一个工分。两天后,他到了白音嘎查。第二日早上,叔叔根寿带他到了那个叫其其格的家。一座蒙古包,有一处圈羊的大围栏。那女人放羊去了。一个小女孩在家,那屋子乱糟糟的。根寿说他去找。</p><p class="ql-block">那女孩还会汉语,满贵笑咪咪和她说话,孤寂的环境里,好不容易来个人,女孩欢喜十分。滿贵看见女孩头发蓬乱,便带她到包外的水槽洗洗,还有找到一把发黑的银梳子,满贵给她扎了羊角辫。一会儿,马蹄声响,根寿和其其格策马而回。</p><p class="ql-block"> 其格格看见一个长得秀气的男人正给女儿扎辫子,心头一喜,她用汉语问道:“你能在这地方呆下来?”满贵笑了笑:“你能呆得住,我为什么不呢?”蒙古女人很豪爽:“这是一辈子的!”满贵打量着这高额黝黑的女人,竟忽然话多了起来:“哪怕算上下辈子了。”</p><p class="ql-block"> 邢根寿看见两人说上话,便吩咐道:“贵贵,你认得路,你自个回来吧!”说罢翻身上马而去,翻过一座山丘便是他家。</p><p class="ql-block">玉玉炖好一铜锅羊肉,等侄儿回来,晚饭也没回来。第二天一天仍不见人影。根寿笑着说:“这事成了。”玉玉说:“大嫂那人可难凑合的。”根寿说:“说是山难移,性难改。你是没见大嫂,像换了个人似的。”第三天早上,滿贵骑马兴冲冲赶来:“叔叔婶婶,我就回去开介绍信和迁移证了。其其格是个好人。”玉玉已将一袋牛肉羊肉干装好,吩咐道:“给你姑父他们。”</p><p class="ql-block"> 当到卧龙公社办手续,却被卡住了。理由是西卜子大队的人强烈要求,邢家人必须在他们的专政下。满贵垂头丧气地去菜园里找姑父老宽。</p><p class="ql-block">就是适龄青年结婚,先从双方生产队开出介绍信,证明年龄符合婚姻法定。成分也一定标明。然后大队盖章,最后一关是公社。老宽安慰说:“成分是成分,政策上没有说地主富农就不能结婚。”说着就和满贵走向公社去。</p><p class="ql-block">刘老宽直接找到马武,马武还有几分兴奋:“老宽哥,竟还有亊让马武办!这是啥事?”两天后,马武把手续证明送给了刘老宽,不无歉意地:“润后他大妗子迁不走,意见不统一。满贵先走,过个半年六个月再说。”老宽就把马武留下,两人在菜园里喝起了酒,说到从前,马武哭了。白玉林和油葫芦从菜地跑回小屋去看,老宽摆摆手:“这个兄弟念前念后,一生是走不错路的!”油葫芦知道井沟村惨案的。而今,马武又成了家,又做了干部,还能记得从前。当官不忘本,身子一定正。</p><p class="ql-block"> 这也是一个淡而无味的情节,透漏了一个新中国的社会现象:找关系。后世叫跑关系。该办的不给办,找关系。不该办的办了,凭关系。同学关系同乡关系裙带关系……别再多言,与正题无多关系。</p><p class="ql-block"> 邢满贵走了。把母亲托付给老宽一家。其实,他母亲孙秀莲是个聪明人,她知道儿子一生大事,绝不能拖累。但隐隐意识到西卜子不少人还惦记着她。转念一想,孙子到大东北了。儿子又去了后草地,死活不过一条老命罢了。于是也心里没有什么不安了。</p><p class="ql-block">于是,李家堡的编织坊就半死不活的了,孙秀莲只能编一些小篮,大筐用脚踩压,她一条瘸腿使不上劲儿。</p><p class="ql-block">刘润后心里也急,但招木匠落户踫壁后,有几分心凉。正好,麻武捎信,粮库要新建几处,县建筑队忙不过来。刘润后一看是个机遇。便亲自带了二十几个青壮社员进了城。刘润后是个开了心窍的人,他这几年队长当的,明白了人的本性,愚笨的人易使,聪明的人难管。但是,聪明人一旦给了甜头,会比愚人更听话。他在组织工程建筑队前,队委会决定,每个人出工一天挣一个工分外,再补贴三角钱,一斤面。于是,刘润后就顺利的挑好了二十几个体力健壮的青壮年社员。他作车倌兼领队。便进了城。</p><p class="ql-block"> 这时,刘润后已看出生产队存在的棘手问题,虽说分组干活儿,但是,偷奸耍滑的人也不少,说不得,骂不得,尤其像刘润后这种比比干还多一窍的人,他的私心是闭一眼就过去的事,何必去开口。笑一笑胜过吵一吵。但是,一句话说不顺,就惹下一大群。我们常常惊诧一群狗会疯狂的突然撕咬成一团。想想人何尝不是,刘润后心烦了,他时常回想与大喇嘛弟兄放马的日子。那匹马不听话,随手抽它一鞭子。</p><p class="ql-block"> 唉,不如干点儿实在事,从外面捞钱,增大分红值。于是一村之事,扔给了政治队长郎吉星,吉星有点底虚,“这么多的事,我能撑得住?”润后想了想:“生产队的大事你找何书记,她一般总有几天在家住。社员鸡鸭斗嘴的小事,你找我爹去。老头子还不糊涂。他说话,还有风,摇不动大树,小草还行吧。”</p><p class="ql-block"> 老宽年届六旬,人还是那么精神精明。一直坚持习武,身板挺直,白发苍苍,但红光满面。儿子外出,他每日早上,挑滿自家水缸。偌大的院子,自粉粉去世后,他就自己忙碌,当人们口粮固定分配后,大院落人家的优势就凸现了。除去羊圈猪栏鸡窝占地外,全部种植起来,自打村里菜园供给社员蔬菜起,老宽院内只种一畦韭菜一畦葱,其余土地一半土豆一半蚕豆。至少有五亩多,金叶很会计算,每年用土豆麸皮喂两口猪,蚕豆,她炸成莲花豆,到集日,去卖。刘家的日用开销绰绰有余。老宽手勤快,整座院落整洁有序。</p><p class="ql-block"> 自邢滿贵离开李家堡后,刘老宽又添了一个活儿。隔了两三天,他必须得给地主婆子孙秀莲挑滿水缸。满贵临行前,到菜园里见了他,扑倒在地,泪流满面:“姑父,我妈就托给你啦!”老宽扶起侄儿:“贵贵,你放心去吧。踏实过个安稳日子。你妈就别太记挂!”老宽承诺,千金难买。满贵还是流泪而去。他这一家,儿子在东北,自己到后草地,留个瘸腿娘在这里。一出村庄,四顾无人处,他号啕大哭起来。</p><p class="ql-block"> 老宽这人心里存得住百年事,他确实忘不了孙秀莲当年六亲不认尖酸刻薄,但也记得大舅子邢银寿临死前抓着他的手:“妹夫,滿贵天保你给我管照点儿……”老宽给大嫂挑满水缸后,一定说句:“大嫂,有个啥事,托人捎个话,或者到学校找咱喜喜去!”孙秀莲真不知说什么好,五味杂陈,只是流眼泪。</p><p class="ql-block">刘润后看到老爹辛苦,便在井台抢过父亲的扁担,他要给大妗子挑水。刘老宽鼻子一哼:“猪脑子,你不用心想想。”李家堡生产队队长刘润后一怔,瞬间明白了,他软软地撂下扁担。</p><p class="ql-block"> 一个人民公社基层干部,给地主婆挑水!天啊!哪是什么人事!自己的脑袋还是嫩葫芦蛋蛋!</p><p class="ql-block">下一节,叫猪头就酒论英雄。</p> <p class="ql-block"> 权力,有点鸦片的性质。如果,你真想着“为人民服务”,吃一点,壮些精神,但苦口吃不下去。如果,利用它滿足个人欲望,达到享受,那一定是上瘾。</p><p class="ql-block">刘润后是个从小接受传统文化教育的又一代人,对于小小权力,他和其父一样认为是职责。但他们父子的职责背景大不相同。老宽是带着人们保全生命,躲避匪患和日寇。当人们面对死亡,谁能带领大家逃生,谁就是老天爷。次后,老宽的职责是带大家吃饱饭。虽说因为粮食问题撤了职,但他在人们心中的形象屹立不倒的。而润后的职责是带领大家致富,直白的说就是提高工分值。六二年一元一角,六三年如果持平犹可,若是一元零九分呢?人们就会顿生怨怒。只能在一元一角的基础上提升。木工坊没有了,食品坊早停了,油坊只有附近几个村的还来榨油,几乎每个大队都办了油坊。编织坊只有孙秀莲编个小筐小篮,待遇是计件的,一只一个工分,社员买要用三个工。眼见赚不了多少钱。只剩猪场羊场铸造坊和菜园的收入了。刘润后开辟进城搞建筑这条路,有麻五的照顾,忙了大半年后。六三年工分值一元八角了。这很是振奋人心的。</p><p class="ql-block"> 刘润后与队委会全体成员年终结算之后,猪场一头猪三天不吃食,马大彪杀了,肉分了。猪头猪蹄在尤美美家煮了,还搞了两三斤酒,何以解忧。猪头就酒。尤美美把煮熟的猪头一撕剥,切成碎块,调上葱花蒜泥,浇上半碗自酿老陈醋,抓起一块尝一囗,又加了一撮盐,味道就上来了。然后又剥起了猪肘子,今天的人听起来实在有点腻胃,而当时的人则狠不得双手抓起。</p><p class="ql-block"> 一盘大炕上,牛小喜制作的炕桌上摆了一大盆猪头肉,一小盆猪肘肉,另一盆是残留着肉丝筋头巴脑,还有一大盘胡萝卜丝拌土豆丝,竟成筵席模样。尽管是一村之人,但坐上炕时,却礼貌推让,刘润后四下观顾:“哎,黑娃哥呢,数他岁数大,坐在中间。”尤美美笑靥如花:“他在隔壁睡下了。”潘黑娃已吃了半碗还发硬的肉睡了。</p><p class="ql-block"> 众人推让之后,郎吉星坐在正中间,但还是向右偏了点儿,刘润后挨着他,次后贫协主任几个小组长,会计保管。可别小觑了这座次,乡村婚丧之礼,以亲缘年龄排序,有许多讲究。这新中国的生产队干部小小的场面,已由小小的权力操控了。按照职务摆了座。会计秦玉明提个话头:“今年咱村两件喜事,头一件,工分值又是全公社第一。第二件,全队没有了欠款户。”这话头一挑,诸如“刘队长郎队长英明领导下……”“全凭众位积极支持……”之类的你吹我捧,胡天海地的吃喝了大半夜。</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老宽把儿子叫到屋里,一缕阳光洒在土炕上,自母亲去后,小屋虽然整洁,但失去了一种將有暖意。老宽很关心的:“昨夜喝酒了?”润后嗯了一声,拿起扫帚扫地,其实地面很干净。老宽郑重说道:“润后,你可得留个心眼儿了。自从你苏叔给了我这台收音机,我天天听新闻联播,这一阶段,说的最多的是狠抓干部作风,反对贪污浪费,多吃多占,大吃大喝。我发现了一个现象,这收音机喊什么,什么就越有问题。”润后说:“我说大家辛苦了一年,年终结算了,吃点儿喝点儿也应该的。”</p><p class="ql-block">老宽用烟锅磕一下炕沿:“小子,可别忘了大小,你现在的身分,就像是搭人梯,你是最下面的那个,你腿一颤,上面的一层一层连锁晃动。共产党的政策,先宣传,动员也罢,教育也罢,三番五次,还是不听从的话,那一定来个秋后算总账。樊先生、你连胜叔叔当年就是那么除奸的。你可别关二爷失荆州———大意了。”</p><p class="ql-block"> 润后听了一怔:“队委会八九个人,大家同意乐意的事,我也不好驳众人的面子呀!”</p><p class="ql-block"> 老宽叹口气:“众人的家,确实不好当,机灵点儿吧,到算总账的时候就迟啦。这政策不是开玩笑的,市长书记大元帅都说拿下就拿下了,想想你妈是咋死的……”</p><p class="ql-block"> 刘润后听了后,怔怔许久,发现父亲已向李家堡走了。大妗子病了。</p><p class="ql-block">刘润后不是那种大吃大喝的村干部,但是那吃喝的场面却有几分陶醉,当头正面一坐,仿佛一方诸侯,睥睨天下。众人敬酒,歌功颂德,耳朵里头春风尽吹,心里头呢,桃杏花绽放。大大小小干部们喜欢吃吃喝喝,其实,不仅仅是口腹之享,更多的是那种场面。至于,又加上一些红袖添香半裸歌舞的渲染,演化到官场斑驳陆离的交易。于是便有了后世“四菜一汤”的明文规定。但还是屡禁不止。</p><p class="ql-block">这时的吃喝风,还是天真幼儿式的撒泼,小腿小胳膊蹬蹬挠挠而已。父亲的话,浇醒了刘润后。他想起了父亲几年前被押往县城,母亲猝死。浑身一震。自此后,他总是想方设法地避着队委会的吃喝。但是,他不参加,众人就兴味索然。郎吉星喝了酒后,很直接的说:“润后那么大的个人了,怕他老子就像个小娃娃。”马大彪想了想:“老宽爷,瞪你一眼,我都觉得寒碜碜的。这样行不行,一会儿,我给送一些过去。”众人都觉得主意好。</p><p class="ql-block">李家堡生产队是远近有名的富裕队,许多生产队平时开销资金靠信用社贷款,而李家堡,铸造坊猪场菜园则可以不断提供现金,一月半月的,出纳员要到信用社存钱。干部们吃喝一点儿也随便。宰猪杀羊没有,从库房搞几斤白面麻油,烙饼炒个土豆丝而已。</p><p class="ql-block"> 每当马大彪把几饼送来,刘润后一定要先送到父亲屋里,老宽脸一冷:“我给你记下了。端去你们吃吧!”刘润后苦笑了,只见父亲从炕席底下拿出一个小本子,用铅笔写下:某月某日,烙饼五张。某月某日,牛头肉一碗……</p><p class="ql-block">各村各队,基本情况都存在吃吃喝喝的了。过节日,或牛马猪摔伤生病,肉骨头分给各家各户了,头蹄下水就让村干部聚餐了。那时候,酒都是土酿,一元左右。一餐费用总起来折个价,也就十多块钱而已。</p><p class="ql-block">刘润后笑着和金叶说了父亲记账的事,金叶没有笑,“咱们还是听爹的话没错,正正经经做事,清清白白做人,求个一辈子顺顺当当吧!”</p> <p class="ql-block"> 久在河边站,哪能不湿鞋。刘润后很难在那种风气下特立独行。他的为人就是一团橡皮泥,可以应和各种人,因此,有些场合是避不开的,不过,找个胃疼的理由,做到了滴酒不沾。</p><p class="ql-block">一九六四年,春天一种罢地,刘润后就带人进了城。</p><p class="ql-block"> 那麻贵虽然说是粮站的职工,但是此人灵活机变,在外继父麻武是亲生父亲,叔父麻九是公安局局长,与人结交,身份就不一般了。供应制实行后,他可以给人把粗粮调换成细粮,就这么个招数,也就成了小城的大人物。</p><p class="ql-block">麻贵给刘润后承揽了几个工程,那时候,各单位开始翻修新建,刘润后除了过个半月十天回队里拉些饲草饲料外,基本就把个生产队事务全撂给了郎吉星他们了。他不在家,队里的吃吃喝喝鸡皮蒜皮的琐事就全抛下了。</p><p class="ql-block">这时,刘老宽心情则不轻松了,收音机里,一个名词十分响亮,“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社会主义教育,具体是干啥,摸不清,但运动二字,着实让刘老宽心惊了。土改运动、三反运动、反右运动、大跃进运动……刘老宽不是个懵不眬盹的庄稼汉,他认清一个事实,每一个运动,一定会触及到一些人的。他为儿子担忧了。他开始后悔,解放后,就该让儿子走邢小蛮的那条路了。</p><p class="ql-block">此时,小蛮已随樊伟业夫妇调到内蒙东部区了。</p><p class="ql-block">下一节,叫何大姑升任县妇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