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米脂名人

老愚翁

<p class="ql-block">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米脂县城,繁华地段集中在东街、十字街、西街口、草场口,还有南门外沿银河及城墙根一直向西北延伸,约一华里那块狭长地。有人曾形容说,点着一枝香烟,边抽边逛,把这些地方游完了,烟还抽不完。所以,凡是在这些地方固定设点摆摊卖小吃、做小生意、开门市及每天穿梭的人,不仅城里知名度高,就是经常在城里赶集、看红火的乡下人也知道。其中有三位岗位不同的从业人员,在我青少年时期的记忆中留下了深刻印象。</p><p class="ql-block"> 修鞋匠高哑哑的为人</p><p class="ql-block"> 大约在我十多岁的时候吧,随父亲第一次进城。走到东街中段,忽然间听到“哇儿,哇儿“的叫声。寻声望去,看到在高出街面约有二尺的石台上,一个脸色黝黑,胡子拉碴,穿着粘有灰尘衣服的人,坐在小木凳上,手攥一只鞋,一边不停的扎眼、穿针、拉线,一边从嘴里发出听着怪怪的声音。旁边摆着两只磨損了的木箱,一个水盆,几块小牛皮和旧轮胎,一小盒鞋钉,钉鞋掌的撑子、钳子、小钉锤等修鞋工具及数双待修的旧鞋。农村娃第一次进城,看到什么都稀罕。便拽着父亲的手,刻意要看看。父亲说那是个不会说话的人边修鞋,边练嗓子,有什么好看的,于是匆匆离去。</p><p class="ql-block"> 因为好奇,后来我在城里读书时,时不时的到他摊位前傻乎乎的欣赏一会儿。有时他还朝我点点头。那张棱角分明、颇有几分威严的脸上,露出一抹善意的微笑,表示己经认识了我这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估摸他当时有三十多岁。</p><p class="ql-block"> 由于独他一人在这里摆摊修鞋,时间长了,再加上不时发出:“哇儿,哇儿”的怪声,城里人虽然不知道他的大名,都知道他的外号一一高哑哑。</p><p class="ql-block"> 他修鞋不仅价格合理,对城里人乡下人一视同仁、童叟无欺,而且手法细腻,颇有审美观。所以小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常常当天送去需要修补的鞋,次日才能取回。</p><p class="ql-block"> 记得,我在米脂二完小读书时,鞋帮头和跟磨破了,鞋后底磨偏了。母亲观察了一会儿觉得不会修补,扔了又可惜,便给了我十张一角的钱,让我自己去东街找高哑哑修去。这正合我的心思,于是拎上鞋,一溜烟便到了高哑哑的摊位前。他见我这次拎着鞋来了,放下手中的活儿,把我的鞋接过去,眯起一双既聚焦又聚光的眼睛,左瞧瞧,右瞅瞅的端祥了一会儿后,便这里指指,伸出三个指头,那里敲敲,伸出两个指头……。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好点头应承。也许是之前傻乎乎的“铺垫〝起了作用,“熟人就是好办事“啊,于是便先为我修起来。按照程序,第一步准备用料。剪牛皮块,有方形的,有两头圆形的长条。又剪了两小段自行车旧外胎。第二步钉鞋后掌。把我的小鞋后底浸湿后,套在钉鞋撑子上,用鞋钉把剪下的旧轮胎段与鞋后掌连接,然后切割修饰。第三步往鞋头上缝皮条;把小方块牛皮夹在鞋后跟上,从里至外往上缝。每一道工序都一丝不苟的进行,不因为我是小孩而马虎。前后足足用了一个多小时,脸上还微微渗出了汗珠。</p><p class="ql-block"> 该结账了,我把母亲给的钱全部递上,他接过数了数,退我三角。后来我才知道,他的收费标准是:钉底后跟偏掌一只三角,缝一只鞋的皮头二角伍分,缝后跟一角伍分。一共应付一元四角。因为是小孩鞋,所以折半。</p><p class="ql-block"> 我把修好的鞋拿回家,母亲看了后高兴的说,都说高哑哑手艺好、人善良实诚,活做的细,这话一点也不假啊!第二天上学,小伙伴们见了我穿的鞋,都说好看,嚷嚷着要照我的鞋样子,去缝上皮头皮后跟。</p><p class="ql-block"> 因为我对高哑哑有好感,总想为他做点什么。机会终于来了!我的好朋友家的木架子车换下的一条旧外胎在墙角扔着。我提出用途后,朋友毫不犹豫的送我了。于是我拿着旧轮胎,一路小跑来到高哑哑的摊位,放在他面前,比划着送给他。高哑哑笑眯眯的拉住我的手,比划着要给钱,我坚决不答应。正在这个时候,东边过来一位老大爷,好象背着几十斤洋芋,一瘸一拐的走过来了。高哑哑看他腿脚不适,手势示意,把背着的东西放在石台上歇歇。大爷也没客气,放下背上的负重,边用衣袖擦拭汗水,边对高哑哑比划着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左膝盖磕破了,右脚的鞋后跟,帮与底分离了。这时,怜悯之心顿时占据了高哑哑的主导地位,便示意大爷把鞋脱下,为他缝合。大爷比划:自己的洋芋没有卖掉,口袋里没钱。高哑哑便使劲手势示意不收钱。于是大爷脱下鞋递过去。高哑哑立刻穿针、扎眼、拉线,不一会儿便缝合好,并套在撑子上砸了砸,用手摸了摸,感觉平顺了才递给大爷。这时候的大爷显得很激动。我这个小看客也被感动着,真想爬上台阶,摸摸他落有尘垢的脸。</p><p class="ql-block"> 卖水人张虎的厚道</p><p class="ql-block"> 张虎是位憨厚老实的中年汉子,墩墩实实。大概是经年累月担水的缘故吧,背微驼着。虽然少言寡语,但送水进门后的脸上总是浮着微笑。</p><p class="ql-block"> 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我经常见他肩上戴着垫肩,在南门外的水井上,用辘轳把水提升至井台,然后担着,进南门,过十字街,爬足有四十度陡的石坡,一直担到马号圪台(地名)周边给他固定的客户送水。炎热的夏天日头再毒,寒冷的冬季气温再低,总能见到他担水的身影。就是刮风下雨,冰天雪地也没停止过。因为他的客户每天都要吃水。送一回水,来回少说也有三华里路。我曾问他:每天要给多少家送水?他伸出了两个手指头。那应该是二十家啊!当时我家住进城里不久,没有挑水工具,也是他的客户。由于他每天要在繁华地段穿捘二十多次,人们便都知道他是卖水的,叫张虎,人很实诚。</p><p class="ql-block"> 记得,当时我家租住的一间房,靠炉台处摆有一只水缸。水缸上面贴一张白纸。他每次把水倒进缸里后,就用食指粘上炉灰,在白纸上捺上一个黑手印,然后默默离开。那是记数,到月底按手印数,以每担八分钱结账。我常常看见他夏天把水倒进缸后,先用一只衣袖擦汗,衣背上染着一道一道的汗水印;冬天把水倒进缸后,先用两只手捂耳朵,胡茬上凝着冻结了的白气哈子。</p><p class="ql-block"> 张虎担水既有耐力,又有技巧。步子压的很稳,两只水桶均匀的同方向小幅摆动,桶里的水面平静,很少溢出。有人打趣对他说,你把桶多晃荡一下,把水溢出些,担子不就轻些了吗。他回答说:“我桶里的水溢出多了,倒进客户家缸里的水就少了“。 </p><p class="ql-block"> 那个年代,不少城里人担水已用上白铁皮焊接的水桶了,因为桶自身份量轻。可张虎还是用的是箍有三道铁环的柏木水桶。我问他为什么不用铁皮桶?他说:“我量过,我的木桶盛的水多。用铁皮桶,我省力气了,客户吃亏了。”</p><p class="ql-block"> 张虎卖水有个特点,月终结账当天送来的那担水,是不捺手印的。并解释说:“我是个卖苦力的,大家对我印象好了,才会找上门用我,生意自然就旺了。“也许这正是他的精明之处吧。</p><p class="ql-block"> 母亲觉得他挣点钱特别辛苦,交待我多给他捺上几个手印。他发现后,顿时不高兴了,毫无回旋余地的对我们说:“我的手纹与你们的不一样,结账时以我的手印为终。我打短工几十年,从不占东家的便宜,一是一,二是二。用自己苦力换来的钱养家糊口心里踏实,晚上睡的安稳。”看着张虎一脸的严肃,我傻眼了:张虎不是脾气温和,好说话吗?原来他也是有个性的。</p><p class="ql-block"> 信使马大保的敬业</p><p class="ql-block"> 在高哑哑、张虎、马大保三人中,马大保的知名度最高。说他五、六十年代在米脂城内家喻户晓一点儿也不过份。因为他干的是抛头露脸,直接与全城人交流的信使(我为他加的头衔)工作。</p><p class="ql-block"> 马大保中等个头,瘦削的条形臉上,横竖爬满了皱纹。虽然身体不够壮实,但嗓门高,人泼辣,胆子大。也许县上有关部门看准了他这一点,经常把需要动员全县城人参与的事,交给他走街串巷通知。那年代县里没用上电,没有高音喇叭,所以他的这份工作还是不可或缺的。</p><p class="ql-block"> 干一行,需要爱一行,专一行的。大保干这一行很上心,常常创造性的发挥,圆满完成任务。人们见他一手提着一面铜锣,一手拿着缠有红布头的木槌,这个巷子进,那条街道出,嘴上喊一句需要大家知晓的事儿,手上敲三下锣。每进一条街或一条巷,总会吸引来一群大人小孩看热闹。这时候,他便象《人世间》里周秉义市长面对拆迁户群众那样,站在高点的地方,滔滔不绝的演讲开来:“共产党领导翻了身,毛主席对咱有恩情。领导指派我串街巷,县上的号召要响应。”开场便是四句颇能吸引人耳目的顺口溜。接着把需要大家参与的事,一五一十的交待清楚。兴致来了,还会牵强附会的讲几句重大意义及不参加这项活动的后果。最后总要做个怪动作,敲几下铜锣,逗大伙开心。竟管他衣帽欠整,不修边幅,但有亲和感,大家认可,每次离开时后面总会跟上一群小孩子。</p><p class="ql-block"> 由于他在那面铜锣助力下,经常走街串巷与老百姓对话交流,所以城里的男女老少,有不知道县长姓啥、叫啥、长什样的,都认识敲铜锣的马大保,熟悉他那张饱经沧桑的脸。知名度高了,号召力也就强了,工作干起来就得心应手。</p><p class="ql-block"> 那是五十年代后期的一件事了。县上为了震慑坏人,教育群众,决定在体育场召开万人公判大会。判的是一个民事杀人犯。尽管张贴了布告,仍然担心去的人少,便要大保再走街串巷通知一次。我在十字街听他敲锣喊话时,他的嗓子己经沙哑了。</p><p class="ql-block"> 应该与大保辛苦有直接关系, 第二天上午的体育场里,人山人海!远超出县领导的预期,有人估计足有两万人。也许当天,大保又领受了额外任务,在会场上转着大圈维持秩序。</p><p class="ql-block"> 公判后是要立即执行枪决罪犯的,几百号愤怒的人们,紧跟在刑车后面,争着要亲眼见证这一血债血还的历史时刻。</p><p class="ql-block"> 行刑场设在不远处的一个山坳里。大保走在人群的前面倒行着,不停挥舞着缠红布头的锣槌,大声吼着指挥大伙:不要拥挤,我当时就在人群中。到了刑场,又协助保安科的警察,把人群退到距罪犯约有三十米处。</p><p class="ql-block"> 一声枪响后,犯人歪倒了,人群立马拥挤开了。前面看到倒在血泊中罪犯的人向后退,后面没看到的向前拥。秩序顿时失去控制。眼看要出踩踏事故了,大保急中生智,扔下铜锣,抓起一把被罪犯血浆滲透的,还滴着血的泥土高喊:“后面的再往前挤,我就扬了。“这一招,还真把场面震住了。接着又攥着血泥,在人群中分出一条道,指挥大家有序离开。据说,保安科的警察很佩服大保的临场发挥,事后对他进行了奖励。.</p><p class="ql-block"> 在我的记忆里,大保多年来就是这样珍惜着自己的那份工作。凡是县上组织的大型活动,总能看到跑前跑后,汗流浃背的他。大伙都说,大保是县领导连接群众的一根红绳子。县城里有铜锣伴奏的移动活喇叭。</p><p class="ql-block"> 大保工作积极、效果好,每月究竟能领多少薪水呢?我的一位老同学,与大保前后院而居。曾亲口吿诉我:二十多元。</p><p class="ql-block"> 以上三位在下层社会也普通的人,虽然收入微薄,衣衫褴褛,脸上常常粘有尘垢,但他们诚实劳动、心地善良、乐于助人,思想纯洁,品行端正,对自已服务的对象或承担的那份工作很负责任。平平凡凡的人,兢兢业业的为社会奉献的都是满满的正能量啊!与当代一些表面上道貌岸然、风光无限、花言巧语,暗地里狗苟蝇营、吃喝嫖赌贪的官场两面人,形成显明对照。是理应受到尊重的平凡的名人。</p><p class="ql-block"> 常彥杰</p><p class="ql-block"> 2024年8月3日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