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最美古诗词六百首之古体诗一百首 第二首：楚辞·九歌·国殇 屈原

晨曦

楚辞•九歌•国殇 屈原

操吴戈兮被犀甲，

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

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

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

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怼兮威灵怒，

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

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

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

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

子魂魄兮为鬼雄。

1.屈原与《国殇》：

《国殇》是《九歌》的第十首。《九歌》是楚人歌颂神灵的颂歌，《国殇》却是一首追悼楚国阵亡将士的挽歌，将之组合在《九歌》中就显得突兀另类。为什么屈原这么做呢？我以为，这正是屈原作为一个伟大的爱国者和一个伟大诗人的伟大之处。

屈原时代，战国格局变化极大。商鞅变法，使秦国崛起，跃升战国七雄前列。前319年，楚怀王用屈原为左司徒，实行改革，强兵扩土，吞并越国，打败强魏，形成与秦国、齐国三家鼎峙之势。当时兵家一致认识是“纵合则楚王，横成则秦帝”----秦国最佳国策是东西连横，对关东六国实行各个击破。楚国则以南北合纵为最佳国策，合六国以制秦。赵魏燕韩那时渐趋式微，南北合纵之要，在于联齐抗秦。屈原一上任左徒，就出使齐国，促成楚齐结盟，这使秦惠王感到不安。

怀王十五年（前314），秦国派说客张仪来到楚国，收买怀王宠妃郑袖和奸臣靳尚,蛊惑怀王绝齐联秦，承诺将秦六百里商於之地让给楚国。屈原识破张仪诡计，极力谏劝。靳尚、郑袖共进谗言，说屈原贪功，目无怀王。怀王怒将屈原贬为三闾大夫，遣使与齐断交。当楚怀王指望着接收商於之地时，张仪却说是怀王听错了，他许诺的是秦王给自己的封地六里。怀王恼羞成怒，发兵攻秦。秦楚大战爆发，秦军早有准备，楚军一败丹阳，二败蓝田，三败召陵，三战丧师八万，秦取召陵，取汉中，扩地六百里，置汉中郡。楚国自此由强转衰。

当屈原接到丹阳、汉中战报，知道楚国大将屈匄（gài）率领的八万楚军全部战死，想起楚威王时连败齐、魏、越的赫赫威势，想起绝齐联秦的失策，想起战场上八万楚军将士的遗骸，他悲愤写下这首《国殇》。在屈原看来，为国捐躯的楚军将士，是可以留芳千古的，是值得让楚人在每一年的祭神节日中歌唱颂扬的。所以，他将之组合到《九歌》中，歌唱他们的英雄事迹，礼赞他们的牺牲，追悼他们的亡灵。

2.《国殇》品读：

《九歌•国殇》一共十八句，从内容来讲可分两节。

操吴戈兮被犀甲，

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

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

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

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怼兮威灵怒，

严杀尽兮弃原野。

第一节十句写作战场面。从楚军将士披上铠甲走上战场——“操吴戈兮被犀甲”，写到全军将士伤亡殆尽，尸横遍野“严杀尽兮弃原野”。从“旌蔽日兮敌若云”一句可知，这是一场敌众我寡，异常惨烈的战斗。而“矢交尽兮士争先”表明，尽管面对虎狼之师，楚军将士仍然奋勇争先。接着四句写楚军统帅的英勇表现：“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只见这个将军驾着驷马战车，冒着箭雨，从阵前冲出，左外侧的骖马中箭倒毙，右外侧的骖马也被砍伤，将军仍毫无惧色，他将战车的两个轮子埋进土里，絷住马缰，屹立在残破的战车上，高举鼓槌，擂响了进军的战鼓。一时战气萧杀，引得苍天也跟着威怒起来。待杀气散尽，战场上只留下一具具尸体，静卧荒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

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

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

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

子魂魄兮为鬼雄。

第二节八句，屈原则用他那饱含情感的笔触，讴歌死难的将士。有感于他们自披上战甲一日起，便不再想全身而返，此一刻他们紧握兵器，安详地，心无怨悔地躺在疆场上。他不能抑止自己的情绪奔腾，他对这些将士满怀敬爱，正如他的诗中用美人香草指代美好的人事一样，在《国殇》中，他同样用一切美好的事物，润饰楚军的将士：他们操的是战国时最锋利的吴戈，他们挽的是以强劲闻名的秦弓，他们披的是犀牛皮制的盔甲，他们击鼓动用的是有宝玉嵌饰的鼓槌，他们生是人杰，死为鬼雄；他们气贯长虹，千古留芳。

这首诗与《九歌》的其他篇章不一样，屈原在写这一首诗的时候，注入的是他对楚国的全部的热爱，当然，也寓含着他对导致楚军全军覆没楚怀王的昏庸，对靳尚、子兰、郑袖之流贪赂卖国的痛恨。所以，屈原的诗笔饱挟深挚炽烈的情感，直述胸臆，以促迫的节奏、开张奋厉的抒写，传递出一种阳刚奋勇和凛然亢直的战斗诗篇的美，一种楚人独有的坚贞不屈的精神，一种洗雪国耻的渴望，充分体现了楚国人民热爱家国情怀。

这种情怀是有感染力和生命力的。公元前223年，楚国灭亡时，楚国的一个名叫楚南公的老人，悲愤地留下了这样一句话：“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仅仅14年过去，公元前209年七月，在蕲（qí）县大泽乡(今安徽宿州）揭竿起义的陈胜是楚人；两个月后，在芒砀〈dàng）山起义的刘邦，在吴中起义的项梁、项羽叔侄，都是楚人，这一年，离秦楚丹阳之战，离屈原因丹阳之战捐躯的楚军将士写下《国殇》，大约105年。这就是楚人的爱国精神和爱国情怀，这种精神和情怀，与屈原《国殇》所颂扬的精神与情怀，不是一以贯之的吗？

《国殇》对后世中华儿女的爱国精神与爱国情怀也有着巨大影响。从后世的一些诗篇中如魏曹植《白马篇》“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唐高适《塞下曲》“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宋李清照的“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都可以溯源到屈原的《国殇》所颂扬的爱国精神与爱国情怀。

3.散译与注释：

操吴戈兮被犀甲，

车错毂兮短兵接。

手拿吴戈啊身穿犀皮甲，战车交错啊刀剑相杀。

吴戈：吴国制造的戈，当时吴国的冶铁技术较先进，吴戈因锋利而闻名。被：通“披”，穿着。犀甲：犀牛皮制作的铠甲，特别坚硬。毂：车轮的中心部分，有圆孔，可以插轴，这里泛指战车的轮轴。错：交错。短兵：指刀剑一类的短兵器。

旌蔽日兮敌若云，

矢交坠兮士争先。

旗帜蔽日啊敌人如乌云，飞箭交坠啊士卒争先。

矢交坠：两军相射的箭纷纷坠落在阵地上。

凌余阵兮躐余行，

左骖殪兮右刃伤。

犯我阵地啊践踏我队伍，左骖死去啊右骖刀伤。

凌：侵犯。躐（liè）：践踏。行：行列。左骖（cān）殪（yì）兮右刃伤：左边的骖马倒地而死，右边的骖马被兵刃所伤。殪：死。

霾两轮兮絷四马，

援玉枹兮击鸣鼓。

埋住两轮啊绊住四马，手拿玉槌啊敲响战鼓。

霾两轮兮四马：战车的两个车轮陷进泥土被埋住，四匹马也被绊住了。霾（mái）：通“埋”。 絷（zhí）: 用绳子拴捆，马缰绳。古代作战，在激战将败时，埋轮絷马，表示坚守不退。枹（fú）：鼓槌。鸣鼓：很响亮的鼓。先秦作战，主将击鼓督战，以旗鼓指挥进退。

天时怼兮威灵怒，

严杀尽兮弃原野。

天昏地暗啊威灵震怒，残酷杀尽啊尸弃原野。

天时：指上天。怼（duì）：怨恨。天时怼：上天发出怨恨。威灵：威严的神灵。严：严酷。严杀：严酷的厮杀。尽：皆，全都。

出不入兮往不反，

平原忽兮路超远。

出征不回啊往前不返，平原迷漫啊路途很遥远。

反：通“返”。忽：渺茫，不分明。超远：遥远无尽头。

带长剑兮挟秦弓，

首身离兮心不惩。

带着长剑啊背挟秦弓，首身分离啊壮心不改。

秦弓：指良弓。战国时，秦地木材质地坚实，制造的弓射程远。首身离：身首异处。心不惩：壮心不改，勇气不减。惩：悔恨。

诚既勇兮又以武，

终刚强兮不可凌。

忠诚勇敢啊又能战斗，始终刚强啊不可侵犯。

诚：诚然，确实。以：且，连词。武：威武。终：始终。凌：侵犯。

身既死兮神以灵，

子魂魄兮为鬼雄。

身已死亡啊精神不朽，您的魂魄啊为鬼中英雄！

神以灵：指死而有知，英灵不泯。神：指精神。鬼雄：战死了，魂魄不死，即使做了死鬼，也要成为鬼中的豪杰。毅：威武不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