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阿弥，带我跑一场西安马拉松吧

徐zong xiang23

　　行者阿弥，带我跑一场西安马拉松吧

一，长安

“长相思，在长安。”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赏尽长安花。”

打卡西安城地标，首选无疑是中心城区的明城墙。它是长安古都的象征。

2020年8月，疫情防控还没那么严，屯哥和我去西安出差，我的西安跑友麻子建议我们去看城墙。

“从南门爬上去，箭楼、瓮城非常壮观。上面可以骑单车，也还可以跑步，一周13公里多。前不久还举办过城墙马拉松呢。”他说。

麻子哥是一个80后公务员，和我是在去年北马认识的。那天，在赛道25公里的补给点，他正要取水，被我轻轻推了一下，避免碰到。那之前我一直跟着他，因为他的背心上有“仙椒会”字样，我还以为是哪个辣椒团的。看到补给点挂的“西安交大北京校友会”旗帜，才瞬间秒懂，校友，哈。

一想，如果西安马拉松简称“仙马”，那就好玩了。

那天下午五点多，在永宁门，我们刚刚爬上城墙，天下起了小雨。由于墙体地面是向里倾斜的（为什么不是平的呢？），加上打滑，这样跑起来很不舒服，一路经过文昌门、长乐门、尚俭门，我跑到尚德门就折返了，不到10km。屯哥也早已放弃了骑车，躲在一把大阳伞下等我。

汇合后，麻子说，“有点遗憾，半圈还不到，剩下还有安远门、含光门、朱雀门，下次来跑吧。”

听他说这些门，我突然一转念，相比之下，我们平时看到的各新城地名，是不是都太low太肤浅了？就凭这些气场厚重的门，古城一哥，西安很稳啊。

天色已晚，麻子带我们去回民街吃羊肉泡馍。他一边走一边给我们解释传统的4种吃法，“单走、干拔、口汤、水围城，店家问你要哪一款，你要答不出，他就知道你是外行。哈哈，那是要被歧视的。”

“我就想吃盖码的，像湖南米粉，青椒炒肉码，有吗？”屯哥问。

“这个，呵呵，还真不好说，你等会儿，我问下看。”麻子朝着路边的一个小店走去；屯哥跟在后面张望，他拿着相机，要找目标拍照。

这是钟楼附近的下沉商业街，闪烁的街灯下，不时有三三两两的游人经过。待他俩走不多远，我慢慢晃悠时，突然感到心一紧，双脚被定住了。一家颇有胡人风格的橱窗里，挂着这样一句话：“阿弥的长安，行者的起点”。

我突然想到了小尧。“行者”小尧哥，你去哪了？

二、阿弥

“我偷吃了他的苹果，三个。他的苹果装在一个人造革的旅行袋里，袋子放在他的床底下。那一天，宿舍的人都上晚自习去了，我一个人在看书。看着看着，就感觉有一丝特别香甜的气味在屋里弥漫。然后，我就发现了他的苹果。”

傍晚，鼓楼附近的回民街，五光十色、人头攒动，空气中漂浮着无比诱人的羊汤味。我们在老孙家泡馍馆找到一个靠窗的座位后，他俩听我讲小尧哥的故事。

“这之前，长这么大，我还从来没有尝过这种水果，犹豫了一下，拿起一个，用手擦吧擦吧，一口啃下去，简直是太好吃了！吃完一个，稍稍过了一会儿，再打开他的旅行包，又拿了一个。吃完第二个后，才想到后怕，万一被他发现了怎么办？

第二天，同样的时候，又是我一个人在宿舍，又没有忍住，再吃掉了一个。看袋子明显瘪了，我想，必须打住，再吃一定会穿包的。虽然如此，一旦他追问起这事，我还是准备承认。可是，到最后，好像他并没有发现他的苹果少了。”

这是我大二时发生的故事。他是我下铺室友，陕西关中人，姓孙，自称“行者”。他脸上有稀疏的络腮胡，平时话不多，有主见，也很有性格，大我三岁。入学时我16，我一直喊他小尧哥。

“恐怕他早就发现了，只是故意不说，给你留点面子。呵呵。”我们每人一个海碗，边聊边把干馍掰成小块。听到这里，屯哥望我一眼，忍不住来了一句。

“他脾气很倔，有首陕北民歌，《他大舅他二舅》，你们听过吗？其中一句歌词，‘你娃甭牛！’，特别像他的口气。但对我来说，跟他在一起，就很有安全感。有一次，在饭堂排队，我和插队的高年级体育生发生了冲突，他过来，拉着我就走，一边走一边说‘不和他一般见识’，不管谁对谁错，问都不问一声。”我还沉浸在回忆里。

“那后来呢？毕业后你们联系多吗？”按照麻子的建议，我们三个人都选了‘口汤’。服务员端走馍碗后，麻子接着再问我。

“毕业后小尧留在了西安。在一家国企上班。开始几年一切都很顺利，结婚生子、买房买车，不久就升职到了部门经理。十年过后，公司换了一位新董事长，这人喜欢窝里斗，不到三年，就把企业快要搞破产了。他不鸟这个董事长，人家更不鸟他，让他吃了不少瘪子。

“这些年来，我们一直都有联系，也见过不少次，感觉都还是蛮好的，哪知三年前，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他就不理我了。”饭馆里很嘈杂，窗外各种吆喝声也不绝于耳，声音小了根本听不清。但他俩还是很礼貌地微笑着，任我继续往下说。

“最后一次见到小尧是2015年，我们毕业25年聚会上。那天他穿了一件白色的中式绸子上衣，腕上有一个很打眼的手串。据他说，那是法门寺的一位高僧送给他的，印度菩提子，有些来历。他很兴奋，不停地给我们讲佛教“正念说”，讲法门寺佛祖指骨舍利、讲洛阳东汉白马寺等等，津津乐道。”

我问他是不是遇到了高人，要不怎么突然对佛教着迷呢？他说，“你不知道，佛教太深奥了。比如，一般人随意念‘阿弥陀佛’，是没有任何感觉的；而以庄严虔诚的心念，则会得到能量场的加持。我就能感受到这种能量，去年我辞职以后搞投资，后面发生在我身上的一些事情，都很灵验。”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没说，我也没好问。

“他现在在哪里呢？”麻子哥问。

“已经失联三年多了。我跟我的同学们都找过他，电话、微信都不在线。有人说，他曾经炒股挣过大钱，但是这两年，把本都赔光了。”

过了一会儿，我们的泡馍来了，香气喷喷。正掰糖蒜，我的目光被街上一个短发少年吸引了，他穿着黄色背心，不顾周边都是摩肩接踵的游人，站在那里，大口啃他的红柳烤肉。

阿弥，曾经也是少年。

三、行者

2021年四月，西安马拉松终于来了。

4月17日，周六早上7:30，在西安永宁门广场，近三万名选手聚集在一起，挤挤挨挨、欢呼雀跃。随着一声枪响，我摘下口罩，跟着大家呼啸着向前冲去。仙马，我来啦。

今年的仙马，是多么来之不易啊。

这两年的疫情，彻底打乱了人们的平常生活。除了西安，各地的马拉松都停办了。对于一个跑者来说，摇号中签、核酸检测、行程绿码，好像是在开盲盒，步步心惊。所以，当我和人流一起越过起点线的那一刻，就再也忍不住了，放声大喊，“啊---”。

麻子在a区出发，他有心跑pb，所以早晨存包的时候，打了一声招呼，人就不见了。我在e区，人不多，配合屯哥各种拍照。我没有吸睛的本钱，要拍出好照片，也真的是难为他了。

赛道第一段在南大街。一公里后就到了钟楼广场。

昨天下午散会已经5点，和屯哥赶7点飞机从北京出发，好不容易在晚上赶到大明宫广场，10点关门之前拿到了参赛包（为啥比赛要在周六呢？）。半夜才睡，早晨起来还发懵，看身体电量显示，不到70，就想，无法追求成绩了，慢慢享受比赛吧。所以，在6分多的配速下，东张西望，见到钟楼，这勾起了我的回忆。

那是在2000年前后，钟楼对游客开放参观。有一天，小尧哥拉着我上去，站在二楼的护栏边远眺，我们一起抒发“前不见古人”的感慨。对着东大街的滚滚车流，他对我说了这样一句话：每一个在路上的人，都在奔向自己的目标。“这是行者的逻辑，你得先有一个目标，行为才会有意义。”

过了钟楼向西，三公里到达安定门。这一路上围观的市民不多，选手们渐渐拉开了距离，一个个都以自己的配速埋头往前。

我的配速也提到了530，这是一个比较舒适的速度。我又想到了小尧哥，从大学时起他一直自称行者，特立独行，这也一直是我效仿的榜样。可是后来，不知道为啥，他的微信不再用这个昵称，改为“阿弥”了。

经过20公里水站，已是早晨9：30，气温升高很快，25度了，半马都还没有完成，感觉特别疲乏。好的是，一抬头，大雁塔出现在视野里。远远望去，真的能够感受到力量。

大雁塔下的大唐不夜城，青石板的大道，去年晨跑麻子带我见识过。西安真是一个文化深厚的地方，在李白杜甫、颜真卿张旭雕像群里穿过，感受盛唐雄风，我都忍不住想要伸手上前摸一把。

在绕着曲江池公园跑了半圈后，经过26公里处的寒窑遗址。这里有一个发生在唐朝的一个凄美爱情故事。大学毕业的那一年，我们还不懂爱情，这里还是一片荒地，寒窑也就一个土窑，小尧哥带着我和熊熊，问了不少人，居然还找着了它。

天气越来越热。出了景区，沿着雁塔北路跑，不久可以望见城墙了。近了才知道，是和平门。这时候，胯下传来一阵刺痛，怕是被裤头磨破了。突然想到，赛前太大意，怎么没有抹凡士林呢！

胸前也在闹。乳贴在背包里，早晨也忽略了没有贴上，那俩米粒也是火辣痛。还剩十公里，怎么熬过去呢？

和屯哥约好的拍照点，是在35公里，太乙路与咸宁西路的交叉口。远远望见他在那里招手，赶紧调整表情，强作欢颜，向他挥手。到他近旁，我在路边停下，对他说，没法再跑了。

他简单看了一下，让我把裤管反卷，塞到裆里，让干燥部分贴着皮肤；拿了一条毛巾，让我垫在胸口。这样处理后，感觉不错。在他的各种叮嘱下，我迈开腿继续跑。

不久后，进入太华南路，右手边就是大明宫遗址公园，隐约可以看到终点拱门了。这最后三公里，感觉是如此如此的漫长，如此的煎熬。我开始怀疑跑这一场马拉松的意义，这样折磨自己，就是为了得到一块奖牌，为了那点可怜的虚荣心吗？父母给我的这身皮囊，该是用来如此糟贱的吗？

又突然想，小尧哥，你会不会也在今天的比赛队伍里呢？“人生终究是没有意义的，但是，我们可以选择做一个行者。”这是你说的，要是有你在，我就不会怀疑自己了。

最后300米，奔跑在丹凤门广场，一看到大拱门，身上的痛好像突然消失了，尽管一瘸一拐，满心都是喜悦。冲过终点，我看了一眼手表，计时停在4:03:44。在长安，这一场仙马，我完成了。

拿到手机，看到的第一条微信，是麻子的，他果然pb了，2:59:20；第二条是屯哥的，他担心我是不是安全完赛了。

赛后的拉伸休息区，有一片新栽的小树林，选手们三三两两，在树下或躺或坐着。我身边是一株桃树，桃花虽已谢尽，但有绿叶新枝在头顶招展，为我遮阳。抬头望一眼蓝天，阳光耀眼炫目，但却无比温暖。这一瞬间，我感觉灵魂飞升到了半空，往下看，物质我成了一个小点，也是这个美丽世界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