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文:远来</p><p class="ql-block">图:不忍上</p> <p class="ql-block">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小时家境贫寒,衣服拣家人剩下的穿,亦是常事,自己能做几身新衣裳,那是莫大的幸福。所以我向来素,不会时髦,也不敢时髦。但母亲不行,她希望我穿得漂亮,穿得体面。</p><p class="ql-block">其实,亲人回忆录我是不太敢写母亲的。她是一本博大的书,三言两语写不尽,反倒勾起了桩桩旧事,悲恸难忍。她是我血脉里的基因,舌尖上的味蕾,身上的衣装,甚至是我看世界的目光,行走的姿态……我出汗的时候,都能闻见她的味道,真真切切,又缥缥缈缈。数月之前起头,今日复缀,待成篇竟不知是几时也。</p> <p class="ql-block">在当地,我们两娘崽以能干会做闻名。我的记忆中,全是母亲劳作的情形,上山挑得百斤担,下田担得谷子起,泼辣,手快,还不抱怨,不歇怠,里里外外,全是一把好手。我跟着她,砍柴,割草,栽秧,收稻,种菜,下河,做饭,浆洗,缝被子,样样不落。所以,坚忍,坚韧,坚强,坚持,都是于此而习得。</p><p class="ql-block">母亲重人情,亲戚朋友的生日全记得,礼数周全,不会错漏。人情往来,她心里都有一本簿,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决不亏欠。凡人有个困难时,她都会主动过问,施以援手,用她的话说,“人帮人,不晓得信。”大抵意思就是,去帮人,是无须考虑得失和回报的,只管去做。这便是我性格的基座,经年难改。</p> <p class="ql-block">十八岁之前,皆在母亲身边,蒙其照拂,虽清苦却不贫寒,母亲生性乐观,饶是生活百般相虐,也不改她纵声歌唱做活。“菩萨要灵气,人要神气”,她挂在嘴边的话,硬是犁平了所遭逢的所有坎坷。她的笑,始终度我一身的春风,连最背运的时候,也得找出自得的一面来,含泪去冲锋,仰天大笑去。</p><p class="ql-block">当兵走之前,母亲见我挑水做饭干活,泣泪不已,说:“崽呀,你这是叫娘老子如何舍得呀!”她用粗粝的手指抹着泪,把我去家离乡的愁,点点滴滴泛化成了湖。此后,我便是单枪匹马去闯了,不再是个膝下撒娇的孩子了。</p> <p class="ql-block">到部队以后,与母亲之间,便只是书信联系了。回信是父亲主笔,偶尔捎带两句母亲的话,便足以慰藉孤独。时光流转,母亲渐渐习惯了我不在身边,眼泪也掉得少了。村口相迎,寒冬也是融融春意;车站相送,春来也有几分料峭。后来,有了电话,便要好多了,母子俩能够在几句话里铺排好情感,领受好关心,彼此照见的放心。电话费贵,母亲由俭不由丰,催促着我挂电话,那头她欣慰的笑容里,坠满了不舍的落寞,如昏黄的灯光,漠漠如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再后来,我成家了,母亲又默默的支持着我们这个小家庭。那一桩桩,一件件,犹如密密的针脚,都缝在我的心底。有妈的孩子像块宝。她能量再小,也是竭尽所能的帮衬,哪怕是我孝顺她的一点心意,她也会换个方式还给我。母亲一辈子的骄傲,不是别的,而是她始终在护佑着她的一对儿女,哪怕到老,她也是如此。</p><p class="ql-block">2018年3月,母亲被查出来是肠癌晚晚期,我几次告假,回去陪她,眼看她一日日形销骨瘦,眼看她一日日失去功能,眼看她插上各种管以的延续生命,我竟无能为力。拉着她消瘦的手,便只剩下血脉相通,生离与死别,硬生生的楔入到了我们母子之间。</p> <p class="ql-block">母亲硬是扛住了医生的宣告,撑过了孙女的中考,最后在我的怀抱中安祥的离世。天堂没有病痛,人间却有割舍不掉思念。</p><p class="ql-block">我读初二那年,母亲为我买了一身当时最流行的教练服,我嫌衣服太时髦,不敢穿。母亲含着泪,打着我,逼我穿上,我还是在书包里藏了一套衣服,在路上换掉了。后来,和母亲一起出去,她让我穿着,无法再换,竟也没有多少不自在,人家还夸我穿着好看。再后来,读高中时去韶山,我也穿的是这套教练服。</p> <p class="ql-block">每个孩子都是母亲的宝,她不一定会亲手缝制衣服,但她一定会亲手打扮。我那些土里土气的咔其布衣服,捡着缀着补丁的表哥的衣服,洋气时髦的教练服,红色修身的夹克衫,都是母亲的审美,当然,更是她的节俭,虽然财堪,却已力尽。在她眼里,我所有的衣裳都不如军装,那个一身戎装的孩子真的很帅!</p><p class="ql-block">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关于母亲的回忆,是浩瀚的海,我只得一叶扁舟,轻行漫过,不动帆桨,怕触我太多疼痛。像我小时候,皮,从那水泥扶梯上坐着溜下来,屁股磨破了,回去怕挨骂,贴门溜进去换了裤子,将烂的压在枕头下。自以为天衣无缝,醒来,却见母亲在灯影下埋首缝补着,不时地用针簪头,然后俯身咬断线头,烙我一世的记忆。</p> <p class="ql-block">如今,再也不会有人为我挑灯夜补衣了,越过时光的重重叠影,与我们相嵌至深的,仍是那些细碎的生活片断。与母亲没有太长的相处,也没有漫长的告别,只是在悲喜交集的地方,她依然是我血脉奔涌的一部分,从未稍离。</p><p class="ql-block">如果风还是自夜起</p><p class="ql-block">那就请斟我满杯的温柔</p><p class="ql-block">饮尽人间的思念……</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