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不知道哪篇文章上面有这样一句话:上帝把有的人送到这个世界上后,就无情地抛弃了他。</p><p class="ql-block"> 我表弟申学全就是一个被上帝无情抛弃的人!</p><p class="ql-block"> 表弟在两周岁之前,是一个健康、聪慧的正常孩童。两岁那年他刚刚会丫丫学语,歪歪斜斜走路,他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在家中的土炕上爬上爬下,摔倒了也不啼哭,是一个活泼好动的淘小子。</p><p class="ql-block"> 二舅妈身体虚弱,多病,常年不能参加田间劳动,有时家务活也要二舅负责操持。二舅妈患有气管哮喘病,要常年服用消咳宁、白喘朋等药物。那日二舅妈服用过白喘朋的药后,随手将一包大约有二十几片儿白喘朋的药包放在了窗台上。</p><p class="ql-block"> 那时人们从医院买药一般是不给整瓶装的,都是用纸包裹的药包,上面写上药的用法用量。</p><p class="ql-block"> 六十年代的农家大都是土坯房,呱嗒嘴窗户,窗台是土垒的,离炕一尺多高。二舅妈将药包放在窗台上后,就去外屋干其它活计了。</p><p class="ql-block"> 正在炕上玩耍的小表弟,等到他妈妈转身去外屋后,连走带爬的到了窗台前,将那包白喘朋药包抓开,将药片儿塞在嘴里吞咽了下去。白喘朋药片儿小椭圆形,是糖衣片,小孩儿吃到嘴里甜滋滋的,刚刚两岁的小表弟吃的很顺口,竟将二十多片白喘朋吞吃下仅剩三、四片。当二舅妈发现时,小表弟已经躺在炕上口吐白沫,抽搐起来。</p><p class="ql-block"> 二舅正在生产队里劳动。二舅妈派人将二舅从地里找回来,二舅心急如焚,将小表弟放在花篓筐里,拿出家中仅有的两元钱,背上小表弟就往八里地以外的公社卫生院赶去。</p><p class="ql-block"> 刚走到村口,妈妈找到我,我那时正在大队担任会计工作,妈妈急切的告诉我,小表弟误吃了药物,已经不省人事,你二舅用花篓背着他去套海卫生院了,但手中只有两元钱,怕是不够用啊,救命要紧,你快从大队给他借点儿钱拿上吧。我听妈妈说了后,毫不犹豫的从抽屉里拿出20元钱追到村口,将钱交给了二舅。</p><p class="ql-block"> 去公社卫生院虽然只有八里路,但要通过一条老哈河,那时节哈河水流湍急,水面宽有三、四华里,水深处齐腰。从村庄到公社只有一条弯弯曲曲的人行土路。好在夏季不是涨水的季节,河面中间断断续续有草滩露出来,村庄里的人们去公社办事儿,买东西,看病都是步行的,因为老哈河上面没有桥,车辆无法通行的。二舅只有一米六五的个子,当时是以何种速度,背着花篓中的小表弟涉水过河啊?</p><p class="ql-block"> 小表弟的命是保住了,可从此活泼、顽皮、淘气的小表弟变成了目光呆滞,行动迟钝,性情死板的孩子,直到五、六岁时,小表弟才会说简单的话。因而他无法和正常的孩子一起玩耍,同年龄的孩子或稍小他一点儿的孩子都嫌弃他,戏耍他,他被孩子们边缘化。每每在街上、在生产队院子里聚着一群戏耍打闹的孩子们,小表弟总是乐呵呵的凑上去,想参与到这个群同龄人的游戏之中,但很快就被撵了出来,他们根本不听小表弟的分辨和哀求,小表弟只能眼巴巴的站在孩子们游戏的旁边观看,跺着脚,扬着手,随着人家游戏的情节呐喊,欢笑,奔跑。</p><p class="ql-block"> 夏天,一群孩童们在大柳树下玩耍,小表弟只能孤单单的站在树荫边儿,顶着烈日观看。那用他哥哥衣服改成的小袄和裤子,脏兮兮的,皱巴巴的,缺袖短腿的,套在他瘦小而扁形的身体上,路过的大孩子,有的看他瞧得入神,就随手往他扁扁的脑袋上一撸,说声:四月子,看什么呢?小心看到眼里拨不出来。小表弟极不情愿地被打断,就脖子一梗说:去,我在和他们玩儿游戏,不要妨碍我的事儿。</p><p class="ql-block"> 小表弟乳名叫四月子。上学后老师给他起学名申学全。但因小表弟上学后,在课堂上总是东张西望,对老师的指令也听不太懂,更跟不上课程,所以小表弟仅仅上了一年多学,就被学校辞回了家,从此小表弟只能去学校教室门口把门儿,老师不让他把教室门儿,他就站在教室窗户下听,学生们下课了,他跟着跑到操场上看人家做体操,玩儿篮球,跑步。所以小表弟虽然不识字,但八、九岁时他无冬立夏,常在学校里面玩耍。他虽然被剥夺了学习文化的权利,但小学生们日常活动他是熟知的。学校的老师和校长都认识他,学生们也都认识他,他也认识许多邻居的小孩儿。</p><p class="ql-block"> 小表弟曾多次回家央告舅父和舅妈让他上学读书,无奈老师们都认为他脑子有毛病,读不了书的,学校拒收。舅父和舅妈也跟他说:你脑子不好使,记不住事儿,读不了书的,人家学校不收你。小表弟听了是怎样的伤心呢?他长到八、九岁了,已经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不能和别的孩子一样去上学的原因。每一次央求父母,听到无望的答复后,他都嚎啕大哭一场,哭着哭着就睡着了,醒来时他就把上一年级时用的书包抱在怀里,呆坐着,舅父舅母看了也很心酸,但也毫无办法。那时候根本没有特殊教育学校,即使有,凭舅父舅妈家的条件,也无法让小表弟接受特殊教育的。</p><p class="ql-block"> 小表弟长到十几岁时,身体发育正常,个头和正常孩子无异,语言表达能力也大大提高,只是头脑间歇性糊涂,有时忘事。这个时段小表弟已经能跟在舅父后面干些力所能及的农活了。</p><p class="ql-block"> 小表弟九岁时,二舅妈患病去世了,十一岁时二舅父也患病走了。小表弟失去了双亲,从此跟着他两个未成年的哥哥生活。</p><p class="ql-block"> 在舅父去世后,只有十七岁的大表弟只好辍学,担起了一家四口人的生活重担。在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村庄里有好几个壮劳力的人家日子都不太好过,表弟家的生活更是捉襟见肘。</p><p class="ql-block"> 小表弟的少年时光,就是在饥一顿饱一顿,半年糠菜半年粮的贫困中度过的。因为长期营养不足,他身体很瘦弱,颧骨突出,眼睛有些凹陷,下颚较长,嘴唇很厚,整个人看上去是被一把骨架撑起,一颗扁扁的头颅包裹在破旧而宽窄不齐的衣服里,村里大人孩子谁见了他都叫他:傻四月子。他就毫不犹豫的反驳对方:你才傻,我不傻,我叫申学全。尽管小表弟是那么不情愿人家说他傻,喊他的乳名,但因他没有上学,这个学名就一直没有叫出去,乳名代替了他的学名,直到现在小表弟已经五十多岁了,人们仍然喊着他的乳名。</p><p class="ql-block"> 小表弟成年后已经基本恢复了正常人的智力,虽然由于少年时很少参加农业生产劳动,农田里一些技术伙计不会干,但笨重的,简单的农活,他在别人的引领下也能完成的。</p><p class="ql-block"> 可毕竟小表弟没有文化,在应该学习各种生存技能的少年时期,又因脑子有病,未参加实践活动,因而没有掌握任何生存的技能和本领,这也使得他日后的生活道路愈加艰辛。</p> <p class="ql-block"> 随着时间的推移,小表弟的两个哥哥都组成了家庭,分家另过后,小表弟就跟着他大哥大嫂在一起生活了。</p><p class="ql-block"> 农村落实家庭承包责任之后,表弟家的生活有了明显改善,吃饱穿暖不成问题了,小表弟也在二十多岁时会随着打工的邻居或亲戚去外地打工,补贴家用。随着日子的宽裕,小表弟的哥嫂和侄女也会给他置买几身合体且质地很好的衣服,小表弟在日常的交往中,也褪去了说话语无伦次、目光呆板的痴样。能够融入到一群人说话中间,成为其中一份子,再也没有人像他小时候那样撵他走了。</p><p class="ql-block"> 小表弟忘不掉他童年的孤单,非常珍惜别人对他的友善态度。只要村庄里哪一家有白事,他都主动去帮忙干一些别人不干的杂活、脏活、累活,帮助办白事的人家晚上守灵。他胆大心细,到半夜时分,孝子们都坚持不住去休息了,他自己仍守在灵棚前,直到天明。</p><p class="ql-block"> 慢慢的村里人哪家遇上丧事儿,都会找到他。白天帮人家干杂活,晚上替人家守灵棚,毫不含糊,从不中途溜走。冬天人家就给他一件棉大衣穿,他冻得瑟瑟发抖。夏天成群的蚊子在灵棚的灯火四周飞舞,他被叮咬的浑身起大包,也绝不走开,直到人家来人替他才肯离去。丧事儿办完了,人家塞给他两盒烟,他千恩万谢,殊不知在人家办丧事的3~5天里,他挨的冻、受的咬,遭的罪是常人无法忍受的!他的诚实忠厚,吃苦耐劳的品行也是一般人无法比拟的。</p><p class="ql-block"> 丧事守灵人这个活计,都是死者亲属和子女怀着敬爱和哀思,来为死者尽最后一次孝道。小表弟替他人守灵,同样是怀着敬畏和责任来完成交办的事情。守灵这个事情村里其他人是没人愿意干的,小表弟不管他人轻蔑的目光,也不恐惧那阴森死亡的场景,虔诚地为逝者守候着。小表弟在生生死死的道场中,体味着苦涩而无奈的人生。</p><p class="ql-block"> 这份苦涩和无奈,他无人也无法倾诉!只能深深地埋在他那颗不太灵光的脑壳里……</p><p class="ql-block"> 小表弟进入四十六、七岁以后,各种疾病接踵而至,肺积水,胃溃疡,耳膜穿孔,气管炎,眼病。刚进入五十岁以后,竟患上了老年帕金森病疾病,折磨的他瘦骨嶙峋,浑身颤抖,弓腰驼背,常常在走路时突然摔倒,在吃饭时端不住碗,拿不住筷子,他的整个身体都在痛苦的扭曲的,虽然他的哥嫂和侄女们对他非常关心,一次又一次的将他送进医院治疗,但只能暂时减轻症状,可恶的帕金森病像毒蛇一般缠绕着他。</p><p class="ql-block"> 看到表弟生不如死的状况,我不禁潸然泪下,我为小表弟感到愤愤不平:</p><p class="ql-block"> 苍天啊!既然让表弟他出生为人,为什么又残酷地蹂躏他过着非人的生活!?</p><p class="ql-block"> 表弟在还未尽人事时发生意外事故,在他后续的成长中,安于天命,顽强成长,磕磕绊绊,才挤进了平常人的行列。</p><p class="ql-block"> 人生的疾苦有十分,表弟他吃了九分。</p><p class="ql-block"> 人生的幸福有二十分,表弟他只尝了二分。</p><p class="ql-block"> 小表弟他二十几岁青春年少时随人去工地,从事着笨重的、脏兮兮的,无人愿意干的劳动,挣点儿微薄的费用养活自己,很多时候是在乡间、村里替人放牧牛羊,打点儿零工,也许就在那又脏又累的劳作中,在那顶烈日,冒严寒的打零工途中,表弟不知冷暖,不知爱惜自己的身体,落下了一身的疾病,但我却隐约的感觉到表弟内心对命运的不甘和愤慨!</p><p class="ql-block"> 表弟在进入五十岁以后,得到了社会低保的救助。在他病重卧床时,他的哥嫂和侄女会精心照料他,他也享受到了侄孙女、孙子绕膝的天伦之乐,但在他本该享清福之年,可恶的帕金森病夺走了他的快乐,使得他无时无刻不挣扎在病痛的漩涡中。</p><p class="ql-block"> 他恨:天道难言,人事难知!他问:这大半生的遭遇,天意乎?人力乎?他感慨:幼年时毫没有来由遭遇惨祸,五十余年饱尝人间苦楚,年老后也不能安然度过,为什么要这么鞭笞他的人生?!</p><p class="ql-block"> 上帝关上一扇门的同时并不一定会打开另一扇窗。人生的经历是不确定的,这个世间的事是不堪说的,命运是无法论公平的。大千世界里总有那么一些人,一些事存在缺憾!</p><p class="ql-block"> 从小表弟身上,我深深地领悟了生命的苦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