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忆故居》说陈寅恪

无尘

<p class="ql-block">读《忆故居》说陈寅恪</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渺渺钟声出远方,依依林影万鸦藏。</p><p class="ql-block">一生负气成今日,四海无人对夕阳。</p><p class="ql-block">破碎山河迎胜利,残馀岁月送凄凉。</p><p class="ql-block">竹门松菊何年梦,且认他乡作故乡。</p><p class="ql-block">这首《忆故居》,是陈寅恪所作,作于抗战胜利后的1945年。抗战胜利,陈寅恪却还流落成都。在举国同庆的日子里,从诗里却看不到陈寅恪丝毫的欣悦,却借思念故居,抒发着孤独、凄凉乃至忿懑的心情。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倭寇虽然赶走,可满目尽是废墟,山河破碎,危机四伏,国家分裂,民不聊生,一介书生又当奈何!进无匡扶之能,退难以安心治学,有什么值得庆幸的!旅居他乡,苟安而已。“且认”之中,太多无奈。</p><p class="ql-block">强敌虎视,兄弟联手;外患初平,手足相残。到1949年,两个阵营再度翻盘,政权之争诉诸内战,一面刀枪相见腥风血雨,一面疯狂抢夺黄金、物资、人才。</p><p class="ql-block">大势已去的国民党当局,放弃北平前,派出专机冒着炮火把陈寅恪胡适等学者从北平“抢救”到南京。付出如此代价,并未让陈寅恪感恩追随,君子不党,他独自去岭南大学继续做他的教书匠。即便好友傅斯年再四催促,他也无意南渡。</p><p class="ql-block">他留下了,却不像多数留下的学者那样,热情拥抱新时代,融入新社会,颂扬新主义,努力做“新人”。对于现实社会,他永远是一个冷眼旁观者。唯一值得他倾注热情的,只有纯粹的学术研究。1952年,新政府百废待举,要振兴学术研究,郭沫若派人专程到岭南请他执掌科学院历史所第二所,这是多给面子的事。可他不仅不知感恩,竟然提出苛刻条件:他任职的所里要允许不信马列——这在常人看来是多么荒谬!他这是公然宣告:人是留下了,但不做工具人。如果不是他名气太大,当下就可以抓去劳改了。</p><p class="ql-block">他既不容于时,社会也容不下他。虽蛰居于岭南,难苟且而偷安。他不关心政治,政治终会找上门。1966年文革开始,陈寅恪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而且因为他曾辗转多国,自然极有可能是“美国特务”,受到专案审查,一份又一份的写书面检查材料,没完没了的口头交待,让这个会十几种外语、一肚子学问的老头身心崩溃。</p><p class="ql-block">晚景凄惨,孤独而去——这就是他倔强的性格所致的必然归途。其实,这样的结果,早见端倪。他在王国维自沉两周年为之写的碑文中就赫然写道:“士之读书治学,盖将以脱心志于俗谛之桎梏,真理因得以发扬。思想而不自由,毋宁死耳。”“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这既是对好友王国维高度赞许,也是藉以明志,同时又是他悲剧人生的先兆。</p><p class="ql-block">关于陈寅恪的学问, 相信绝大多数人无法蠡测,也无须置喙。但这句话人们一定耳熟能详: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不过,很多人不知道这句话出自陈寅恪。更不知道这是陈寅恪以生命写就的一句话。这句话经黄永玉书写,孤零零地镌刻在他的墓石上。</p><p class="ql-block">他是被折磨死的。但他终究以死捍卫了精神的纯洁,“思想而不自由,毋宁死耳。”时下,我们常被灌输的心灵鸡汤是:“活下去。活下去才有机会。”这固然没错,只有活着,我们才有机会讨论陈寅恪。但是,对于极少数宁愿以死明志、以死唤醒民众、以死保持精神之纯洁的人,我们永远要保持敬意。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p><p class="ql-block"> 再回头读“一生负气成今日,四海无人对夕阳”句,感到先生早在20多年前,就已经对自己作了盖棺定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