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忘却的记忆

东方

《不能忘却的记忆》十九凯旋归来 　　对越自卫还击作战，我军速战速决，快速结束战局。3月5日，新华社奉我政府之命发布声明，我边防部队对越自卫还击作战已达到预期目的。宣布自1979年3月5日起，中国边防部队开始全部撤回中国境内。20万大军回撤，规模宏大，气势雄壮，犹如波涛汹涌的长江奔流大海，浩浩荡荡，势不可挡。 掩护回撤 3月6日，前线部队奉命开始回撤。我们部队不但没有回撤的迹象，还赋予了新的战斗任务，且见有战役预备部队陆续来到前线。当时，我们感到有些困惑，后来才得知，这是为防范越军袭扰、牵制和尾击反扑，采取交替掩护的方式回撤。战役预备队从中越边境集结地搭载车辆摩托化开进到前线，接替纵深穿插部队布防，沿纵深穿插部队的穿插路线，一边搜剿残敌，一边掩护纵深穿插部队撤军回国；并以火箭炮和长程炮向越军防御纵深地带实施炮火延伸，迫使越军无法大规模尾击。 回撤之日，我团奉命向高平地区的班张、班扬、东溪、靠松山等地挺进，实施定点掩护，搜索清剿残敌，以积极的清剿行动，威慑逃窜之敌，确保清剿区域道路沿线、公路桥梁和浮桥渡口的安全，畅通东线战场高平、广渊至水口的回撤通道，掩护友邻部队安全回撤。 3月11日晚，军前指侦听到越军高平总指挥部向下属12个电台下达命令：“中国兵要撤退，严密监视，不断袭击，困死他们”。部队回撤面临的形势异常严峻，反袭击、反牵制、反尾击的战斗此起彼伏。 13日下午，我团2营4连在班扬东南侧约5公里处地带搜剿残敌，一边往回撤的方向搜索前进。16时左右，1排3班长韦友高带领3班上山搜索时，遭遇小股越军残敌的袭击。 4 连连长杨松鑫闻讯果断指挥道：“1 排 1 班分三组，加强重机枪一挺，上山支援 3 班并合围越军残敌；2 排占领有利地形，随时准备支援；3 排负责外围警戒。”只见重机枪手扛着重机枪迅速冲上山，抢占制高点，压制敌火力点。 　　越军凭借其火力点占据的有利地形，疯狂扫射和阻击 1 排的合围，利文军、王海安、邹石华等三名战士在合围战斗中不幸中弹负伤。1 排指战员英勇顽强，击毙击伤越军4人，其余越军见势不妙，仓皇而逃。 杨松鑫连长见天色渐黑，夜战对我不利，随即命令 1 排回撤。时至傍晚，地形复杂，敌情不明，杨松鑫连长担心越军残敌尾击，一边指挥 2 排、3 排和轻、重机枪手交替掩护 1 排回撤下山；一边组织战地救护伤员，3排战士在附近村庄找来床板，将 3 位受伤的战友抬下山来。 回撤 3 公里左右，发现山角下有八匹已备好鞍辔的军马，为防备越军骑乘军马袭扰，断敌逃窜后路，杨松鑫连长果断命令 3 排战士将其击毙。 我团 2 营在班扬搜索清剿9天时间，翻越崇山峻岭，搜索清剿数百个山洞，击毙、击伤和俘虏越军残敌共40余人，圆满完成了清剿残敌的任务。 3 月13 日晚，团前指委电令：“2 营于14日开始回撤，并负责断后，掩护全团回撤。” 这是一项十分艰巨的任务， 2 营营长李广茂爽快地受领了任务，郑重其事地向团前指表态:“请团首长放心，坚决完成任务，保证一人不落，安全掩护部队回撤”。2 营在战斗中牺牲负伤的多数是干部和老兵，连级以上指挥员基本上完好无缺，建制比较完整，营连主管临场指挥若定，操控自如，整体战斗力较强。团前指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委以二营断后掩护全团回撤重任的。 2 营营长李广茂随即召集各连进行回撤部署。断后回撤时，全营从班到营，成后三角战斗队形搜索前进，以便应对后袭尾击之敌；对越军的冷枪冷炮袭扰，采取集火射击的方式以回击，确保部队回撤时的安全。为防备越军远程炮火和暗藏火力对公路目标的袭击，回撤行进路线避开公路、平地和雷区，沿公路两侧山头的半山腰，隐蔽前进，边搜索边回撤。整个断后掩护回撤途中，没有发生大的战斗。 威慑兕虎，莫之敢伉。越军虽不甘心失败，时以冷枪冷炮袭扰和小股越军袭击我回撤部队，妄想阻挠、迟滞我回撤行动，拖住我军陷入战争泥潭。这无异于螳臂当车，自不量力！ 最后军礼 14日傍晚，团前指电令：“各营连停止前进，就地组织部队露宿，加强警戒，确保部队露宿安全。”我团各营连随即组织露宿，布置岗哨警戒，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甚为严密。 1 营 2 连在那延开阔地一侧的山脚下露宿，山对面高地是 1 连、 3 连的露营地。为加强警戒，防备越军残敌和特工袭扰破坏， 2 连在布置潜伏哨的同时，在那延公路桥等部位加派了巡逻哨，以班为单位，轮流上岗在桥上巡逻。夜深人静，公路桥附近时有小股越军出没，企图炸毁该桥，以阻滞我部队回撤， 2 连加强对该桥的巡逻警戒，确保了公路桥安然无事。 15日凌晨 0 时，我团 1 营 2 连2 排 4 班副班长何国谋带领一名战士上岗，接替同班战友颜国林值守下一班潜伏哨。潜伏哨在山脚前的一堆小石包后面，小石包酷似猪心形状，两边略高，中间呈窝形，战士们趴在小石头上潜伏。何国谋上岗不久，两名越军特工摸了过来，摸至距潜伏哨约70米时，被何国谋副班长发现，双方几乎同时开火。偷袭的越军特工虚张声势，一边开枪，一边丢手榴弹，向潜伏哨冲了过来······ 刚从潜伏哨下岗的颜国林回到宿营地，毫无睡意，正和同班战友李秋生聊天道：“马上就要回国了，回去后，就申请探亲，四年没见父母亲了！”话音还未落下，就听到枪声，他和战友们迅即冲了出来，跑向潜伏哨位置。只见何国谋副班长胸部五处中弹，左手握着冲锋枪枪托紧贴在胸前，右手呈敬礼姿势倒在了血泊中！这是他在生命的最后关头，给祖国和人民敬的最后一个军礼！ 离潜伏哨大约40米的草地上，蜷卧着一名越军特工，已被何国谋副班长当场击毙。 　　越军特工携带的步枪丢弃在一旁，枪上的刺刀用布条缠绕包裹，以防月光照射刺刀反光而暴露其行踪。这是越军的狡猾之处，也说明越军很有夜间作战经验！ 在另一方向担负潜伏哨任务的 2 连炮班班长陈华山等战友闻见枪声迅即围了过来，生擒了另外一名逃跑的越军。 战士们将何国谋副班长遗体整理好，抬回露宿地；为防越军特工抢夺烈士遗体，加派了岗哨值守，颜国林、李秋生等战友守在他遗体旁直到天亮。 早晨，部队开拔回撤前，战友们将他抬上了团后指派来的解放牌卡车。将那名被击毙的越军特工用背包带缠住双脚，拖往干枯的水沟里给掩埋了。 何国谋，江西宜春人，1976年入伍，原系福州军区守备 3 团 1 营副班长，是第 2 批补充到我团的老兵骨干。对越自卫还击作战打响后，前线部队战斗减员较多，急需在福州军区抽调一批老兵骨干。他主动向守备团党委递交申请，请求上前线，杀敌报国！ 1979年新春前夕，神州大地春风吹拂，大街小巷灯笼高挂，家家户户喜气洋洋，正张罗着过新年、闹新春。这时，何国谋他们这批被抽调的老兵骨干登上一列从福州开往广西崇左的闷罐车皮火车，战友们在闷罐车里躺、坐了四、五天，实在憋的无聊，并围坐在一起聊起天来，战友们你一言我一语，天南海北无话不说。 何国谋兴奋地对颜国林、李秋生等战友说道：“我当兵入伍时在家乡相了一个对象，人家等了我四年了；等打完仗，我就申请探家，与她定亲！”可他哪知道，他没能等到这一天！就在行将凯旋跨入国门，回到祖国怀抱的前几个小时，遭遇不测，为阻击越军特工偷袭而壮烈牺牲！他是在战中的 2 月25日补充到我团 1 营 2 连的，参加了“强袭班占”的战斗，牺牲时年仅21岁，团党委授予他三等功勋奖章！ 最高奖赏 露宿的那个晚上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全体指战员历经二十八天的浴血奋战和生死煎熬，尽管身心极度疲惫和困顿，但此时此刻大家却毫无睡意。战士们抱着枪、裹着衣躺在草地上，眼睛盯着星星闪烁的苍穹，心潮澎湃，思绪万千，浮想联翩。情不自禁地想念起家乡、想念起亲人来；想象即将踏上国境时的激动与兴奋！但想的最多的，还是生死二十八天的战火洗礼，是血洒疆场、马革裹尸的战友！那一场场浴血奋战、一幕幕生离死别、一次次绝处逢生，就像电影一样在战士们的脑海中回放，刻骨铭心！ 3 月15日，我团奉命为师前卫，在高卡至那热公路地段集结编队，按一营、团指、二营、三营序列，沿越南复和至我国水口3号公路沿线撤回国内。 天还没亮，大约凌晨3、4点，指战员们就兴奋得再也躺不住了，早早地从草地上爬了起来，收拾行装，整理军容，做好回撤前的各项准备，准备接受祖国的检阅！ 战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苦笑了起来。指战员们二十八天没有洗过一个澡，没有刷过一次牙，没有洗过一次脸；二十八天没有吃过一顿热饭，没有睡过一次安稳觉；光头长成了长发，长长的指甲里满是黑黄色的浑浊物。满脸污垢，胡子拉碴；军装褴褛，沾满了泥土和伤亡战友的血迹；被汗水反复浸渍后的军装留下一道道白色痕迹，浑身散发出一股只有经历过长时间的战场鏖战才可能有的硝烟、枪械油、血腥、汗渍、泥土等气味掺杂的特殊味道！其军容军貌简直是不可言说。指战员们心想，这邋里邋遢的样子，怎能接受祖国和人民的检阅？！ 战场环境下，指战员们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一声令下，朝着水口方向就出发了。大约行军了两个小时，部队停止前进，在路边休息片刻，统一整理军容。指战员们异常的兴奋与激动，估摸着就要跨入水口大桥，就要回到祖国的怀抱了！ 我们在公路边的水沟，用手搯了一点点水，象征性地在脸上擦了擦，抖了抖粘在军装已经结痂的泥土，双手捏住帽沿和衣领，正了正军帽和领章。整理完军容，迈着矫健的步伐向水口方向出发了！ 　　大约10时许，有战士突然喊道：“看，五星红旗！”听到喊声，战士们不约而同地抬头向远方张望，啊，真的！远远望见五星红旗在高空迎风飘扬！随着队伍前行，战士们渐渐的看见了水口大桥，看见了水口关，隐隐约约听到锣鼓声、鞭炮声······ 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我们回来了，您的热血儿男回来了！父老乡亲们，我们带着胜利的捷报凯旋了！以后再也不会有饿狼环伺、欺负你们了！战友们，咱们回家了！指战员们欢欣雀跃，相互拥抱，激动得不能自已····· 当踏上水口大桥，远远望见桥的那一头，乡亲们用竹子、松枝和鲜花搭建了一座雄伟壮阔的凯旋门。凯旋门上方竖立着一面五星红旗，五星红旗的两侧各插着四面象征着瑞云、威严、尊贵的黄色的小旗子，凯旋门两侧的门柱上分别写着“向英勇的战士们学习”、“向英勇的战士们致敬”，凯旋门的横额上写着“热烈欢迎英勇战士们凯旋归来”！ 跨进凯旋门，踏上祖国的大地，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只见凯旋门外两侧彩旗飘舞，人头攒动，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广西壮族自治区、崇左地区和龙州县的领导组织了数万人的欢迎阵容排在道路两侧连绵数十里，夹道欢迎前方将士凯旋归来！乡亲们手提装满慰问品的篮子，追着行进队伍往指战员们的口袋、挎包里塞苹果、鸡蛋等慰问品；天真可爱的少先队员们给指战员们敬队礼，系红领巾；路旁的欢迎群众不停地向我们抛撒花瓣和五颜六色的碎纸片······ 这盛大的欢迎场面，把我们这些当兵的给激动得说不出话，热泪盈眶，只会频频点头，招手致意！这是父老乡亲对凯旋军旅的崇高礼遇！这是祖国母亲对参战将士的最高奖赏！这时我们参战军人的高光时刻和莫大的荣耀！ 　　本文根据李广茂、杨松鑫、杨文辉、王建志、颜国林、朱万兴以及本人回忆整理。 2024年4月22日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