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淳朴方能久远——访蒲江西来古镇

傅丽

　　今年夏季，蜀地多雨，被湿热困住的书页从未放弃对清凉的渴望。黏稠的空气裹挟疲惫的蝉鸣，与势均力敌的骄阳争夺领地，都想成为当下时空的主宰者。

我带家人来到蒲江县西来古镇，打算小住几日。西来之名源于民间传说，有“佛法西来”之意。古镇建于北朝，安坐于临溪河畔，历经人间万般风雨，摩挲出千年古榕的青枝气韵。

　　漫步老街，石板路两旁是檀色木质瓦房，保留明清时期的川西民居风格。清代建筑文风塔耸立街口，六棱塔身，飞檐走角，塔身四周饰以戏曲雕塑，镌刻着九曲篆文，古朴典雅，与不远处青瓦飞檐的老戏台对峙相望。

古迹不言不语，让那石缝里长出来的藤草，对着天空朗诵无尽的诗意。

　　访客稀少。半个时辰的工夫来到“来安廊桥”，造型舒展，简约素雅，与旁边的塔楼、果林和河流相融相依，以粗朴安宁的山水画走进我的视线。因了雨季的缘故，水流浑浊，却不影响人们在河边品茶垂钓的村野乐趣。

净化的图像，人迹的收敛，才能保存这样的美学生态。

河对岸有成片的果树，已经结满青绿的果子，静待时间的馈赠。沿河畔行走，经过“西来禅院”，自由生长的植物和竹林让寺院的黄色外墙半隐半现。驻足观察，未见香火缭绕，也未闻晨钟暮鼓。

修行和觉醒的发生与完成，从来无关幽深的院墙，还是烟火的市井。

　　满眼是单纯的明丽，开阔的视野。继续前行，几棵枫杨树婷婷袅袅，串串果穗形如元宝，寓意圆满喜庆。来到一间田园与日式风格混合的“豆生花咖啡”店，整体板木结构，店门挂着“畅饮山河”牌匾。店家连续两天都闭门歇业，理由都很充分，第一天全镇停电，第二天咖啡师感冒。

　　穿过另一座交通石桥，找到老街上一家传统的饮品店。窗外就是悠然闲静的文风塔。我和儿子刚才的失望立刻被这里养的多肉和冰爽的拿铁而治愈。他拿出书本学习，我也想偷得这半日时光阅读。妈妈被街上的土特产吸引，高兴地买了老乡一堆猕猴桃和鸡蛋，招呼着我们帮忙搬运。

　　西来古镇显然没有形成任何成熟的商业。人们对生意随便，店铺牌匾只是摆设，也从不招揽顾客。偶尔有老人家出来坐在极有年代感的靠椅上，在屋檐下晒着玉米或出售自家农产品，或打瞌睡或聊天，有说有笑，自成日月。

傍晚6点，老街店铺纷纷关门歇业，对觅食的客人礼貌地拒绝，让我姑且把这称为“西来式闲散”。这种闲散与此处丰沛繁丽的田野达成默契，时间在这里从容而轻盈。还有什么不能放下呢？

　　夕阳斜照，我们路过河边12棵古榕，村民们坐在树下摇着蒲扇看水谈天。他们作为土地的主人，自然为上涨的河水淹没庄稼而焦虑，为对岸的寺院何时启动扩建而期盼。参天大树下，人声鸟语渐渐隐退，河水依旧奔流，草木按时生长，这是生活的模样。

被省略的那些思想和对话，留在古镇的记忆里，幻化成一道苍老而淡然的目光，叫做文明。

　　走过很多古镇，西来的不争与淡泊，实在可贵。在没有商业竞争和工业污染的村庄里，人们守护着自然本来的样子。

让树长青，让果圆满，把生命释放于大地长天，是尘世里最高贵的修行。

唯淳朴，方能久远。

2024年8月，于浣花溪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