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哥每次过安检,仪器都会发出探测到金属的刺耳叫声。他总要对人解释说,左臂上有一块钢板。他是在西藏的公路上遭遇翻车,骨折的。当时昌都的医生给他骨头上钢板,钉螺丝,打了厚厚的石膏。那都是七十年代的事儿了,这块钢板至今仍然藏在他胳膊里。</p> <p class="ql-block"> 他十七岁当兵,最初在亚东乃堆垃山口下的密林深处,后随部队在海拔4334米的西藏邦达草原修建机场。我哥说,修机场的那些军人,死在那里的有89 个。当时没有营房,各连队在草原上挖地窩,夯土墙,再盖上厚厚草皮,按班排分配住进去。高海拔严重缺氧,那些年纪轻轻的士兵在工程中透支生命,大多是劳累过度,营养不良,突发疾病,来不及抢救就失去了生命。</p> <p class="ql-block"> 这里是20世纪世界上海拔最高跑道最长的机场。</p> <p class="ql-block"> 2018年秋天,我跟随他一起自驾回到了邦达机场,强烈地感受到呼吸困难和草地无边的荒芜冷寂。这是他退休以后第四次自驾专程返回这里。</p> <p class="ql-block"> 爬上机场旁的高地,那里有一座孤独的烈士纪念碑,上面篆刻着89位牺牲战友的名字。他们的亲人在遥远的内地,从未到过这里。</p><p class="ql-block"> 我哥捧起哈达,仰望塔顶,迈上阶梯,一步一呼喊那些在云端之中凝望的灵魂。祭祀座上,一樽醇酒,还酹青石。</p><p class="ql-block"> 高原的天空下,不时有飞机轰轰起降。烈士纪念碑石栏柱上的白色哈达在寒风中飞扬,我哥举手以军礼致敬。</p> <p class="ql-block"> 去年秋天,我哥第五次自驾返回邦达机场。有十几位年轻的军人和他爬上了那个高坡,他们一起奉上哈达和酒,在烈士纪念碑前凭吊战友。</p> <p class="ql-block"> 我哥说,这是最后一次的伤心之旅了。他带着那块钢板的身体已进暮年。我哥喜欢垂钓,读书和写作,安放执念。但也许只有我明白,一个人独处时,他会隐入自己的青春殿堂,雪域高原,魂牵梦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