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在南沙（作者：石渝生）

晨歌嘹亮👣

一

军队越复杂，暗流越涌动，电影也一样，政治越复杂，拍摄越艰难。终于涌动的暗流将《西沙儿女》彻底吞没。

军队应该怎么建设，世界各国有所不同，但基本相同的是，军队应该少受军事以外因素的干扰，尤其是暗流的干扰。暗流的存在，让电影《西沙儿女》始终不能见到阳光。一直到1988年，即西沙海战15年之后，又一场南沙海战证实了暗流仍然汹涌。不过这次海军的主角不是魏鸣森，换上陈伟文了。

陈伟文，1937年生，广东台山人，57年兵，88 年时任榆林基地司令部参谋长，党委书记。从外貌看，显得很平和。在所有的照片中，难得见到他的笑容。这样的人，往往内心不易平静，有时会像海浪一般翻腾。

1988年2月下旬，陈伟文带着海军的502编队前往南沙群岛，保卫在那里的74号海洋观测站和永暑礁、华阳礁不受外国侵犯。当时南沙较大的25个岛礁除太平岛由台湾控制外，其余皆由菲律宾、越南、马来西亚所控制。曾经是西沙海战281编队指挥的刘喜中，现在已经是南海舰队副司令了。他要求陈伟文必须在74号海洋观测站周边控制住4到6个礁盘。

陈伟文知道，想要控制海上的地方，少不了要有一番斗争，兵戎相见也是有可能的。为了心中有底，他问刘喜中，要是越南人来捣乱，该怎么办？刘喜中从衣袋里掏出一份北京一位首长的讲话材料递给他看，并且不让笔记，说是绝密。

材料有三页纸，首长讲话的要求是：“不主动惹事，不首先开枪，不示弱，不吃亏，不丢面子，如敌占我岛屿，要强行将其赶走。”陈伟文将其归纳为“五不一赶”。其实对于越南人，你只要不开枪，其他的全都没用，因为他们全都不怕。他们吃准了中国人，有许多的限制和顾忌。上次海军对魏鸣森的态度他们未必不知，说白了，他们就是赖皮猴子。但是材料内容的传达，给人一种偷偷摸摸不大光明的感觉。可以肯定，这是越南人所喜欢的。

陈伟文知道，他又面临了魏鸣森的处境。这些就是绳索，困住了他的手脚，是紧箍咒，箍住了他的脑袋。南沙他们已经占了20多个岛礁，我们保住4至6个怎么了？什么叫强行赶走，作为军人，就应该是一举歼灭，让他们有来无回。空军的口号是“全力以赴，务歼入侵之敌！”海军唱的是：“保卫祖国海洋信心强，谁敢来侵犯就让他灭亡！”这仅是说说而已吗？还有《我是一个兵》，唱的是“坚决打他不留情！”

刘喜中强调要坚决按照首长指示精神办。西沙海战时，他是281编队的指挥员，因为按照上级的指示办，停靠在永兴岛导致贻误战机。如果上级治军有方，此事不会放过，那么刘喜中就不会是现在的官职。

给人的感觉，刘喜中是海军副司令刘道生中将直接掌控的人物，为什么调兵由汕头到西沙，因为距离远，广州与他联系少，榆林基地更谈不上了。上级在下级，需要一个忠诚而可靠的命令执行者。但这并非说刘喜中不是好人，据海军说，当年他在西沙任巡防区主任和水警区司令员时，与战士们一起卸船扛水泥，每个炮阵地和基建都由他一手建设，一干就是七年。他爱兵如子，兢兢业业，西沙建设立头功。

74年在西沙，刘喜中正确的指挥应该是，先了解魏鸣森编队所处的情况，那么就会与他们保持联系，再主动一点会想到：不行，他们的处境很危险，我必须到那边去，否则一旦开打，老魏必然要吃大亏。可以肯定的是，他没有料到会打起来。还有一个做法是，告诉老魏：“我们到了永兴岛，上级要求待机，你们那里有事，请及时告之，我立刻赶去。”这样就不会是海战即将结束，他们才姗姗来迟。战后上级信任刘喜中，让他任舰队副司令。

“五不一赶”显然太软弱，这不符合陈伟文的军事素养，但刘副司令员要求一定要执行首长讲话精神，但也说了视战场情况而定。其实这就是见机行事，是一个指挥员最起码的素养。陈伟文尚未出发，暗流就已经涌动，还不如不见刘喜中呢。

502编队由502、503两艘护卫舰所组成，先期到达那里的有南海舰队的162编队和东海舰队的510编队。陈伟文与162编队进行了交接，该编队的一艘驱逐舰和两艘护卫舰由陈伟文指挥。我人民海军的编队真够阔气啊，与74年的魏鸣森编队比较起来，鸟枪换炮了。接下来的任务就是控礁，把岛礁控制在自己的手里。

3月13日6时，一艘美制排水量1653吨的505号坦克登陆舰和一艘368吨的604号运输船，出现在雷达兵的眼前。陈伟文急调556、531号两艘护卫舰赶来支援，并派出官兵抢在越南人之前登上赤瓜礁，随后与登礁的越南人发生冲突。见时机已到，在502舰上的陈伟文当即命令开火，我舰上的各种火炮，立刻暴风骤雨般地向604号倾泻出弹雨。与此同时，上级紧急来电：“不要主动动武！”不一会，又是一份内容相同的电报送到陈伟文的手里。很快又有领导打来电话，口气相当冲动。笔者认为，是不是有人在其他舰上报告了上级？怎么电报、电话来得如此及时。

陈伟文怕官兵有顾虑，就说上级认为打得对，打胜了我给你们请功，如有问题，我个人负责！好在这一次敌弱我强，陈伟文取得大胜。尽管如此，陈伟文仍然重重顾虑，那些电报，让他忐忑不安。

二

1988年中越边境“两山轮战”正打得激烈，一天天的炮声隆隆。而在南海南沙，陈伟文数次电报情况，请求还击，却未接答复。是上面意见不统一争论不休吗？后来终于收到回电：“不要主动拔越南国旗，如越火炮未向我开火，对我构成直接威胁，我不得开火。”想不到88年陆军和海军竟然是两重天啊。还能说海军不存在74年的暗流吗？

陈伟文不愧是海军优秀的指挥员，在击沉604号舰之后，他又命令我556号舰向越南的605号舰开火。有人听到命令竟然发问：605号舰没有开火，也要打吗？陈伟文说：他们都是同一战区的，一样的打！结果越南的又一舰沉入海底。

越南的指挥舰505号在被打成重伤之后，抢滩成功，燃烧五天五夜，于一年之后沉没。这样3•14海战以击沉三艘的战绩，载入了海军的史册。大概没有人想过，陈伟文还创造了我海军首次使用100毫米炮作战。这次海军用上的是65型火炮护卫舰，有三座100毫米单管炮。可惜这一艘功勋舰，于2012年被拆解掉，成了一堆碎钢板。

有人著文指出，上级指挥的电报，具体而琐碎，什么何时登礁，派几个人，带多少武器，包括登岛插旗、通讯器材、食品干粮等等，面面俱到。还有编队的战斗队形、有利阵位、机动防空••••婆婆妈妈，耳提面命，生怕陈伟文不会打仗、指挥。这让人想起74年西沙之战，电报如同雪片纷纷扬扬，搞得首长们连电报都不看了，让人念念算了。或者只译高层电报，“军衔”低的靠边站，懒得译出。显然十年过后，如何用电报指挥部队仍然没有学会，仍然没有进步。

看看那些让外军看了会大笑三天的脱口秀电报说了啥：“严格执行政策，不准撞击越舰”；“阻止越舰登礁，但不主动开火”；“如果越军炮火射击对我不构成直接威胁，我则不予理睬”；“不主动惹事，防止吃亏”；“不要再主动攻击，特别是越军运输船”；“其他方向敌不开火，我不开火”；“不再扩大事态，尽量罢免与越军舰艇接触，以不丢失已占礁为原则”；“不要主动拔越国旗，不主动动武，如越火炮未向我开火和对我构成直接威胁，我不得开火，切切！”这些上级指示令陈伟文很困惑，那么令读者呢？不会油生愤怒的情绪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李鸿章发给北洋水师的电报呢？

亏得面临越军，如果遇上美军，是不是要挂×旗了。六十年代，海军航空兵可不是这副熊样。飞行员高翔接到拦截攻击的命令，他想的是，如果打不下敌机，撞也要把它撞下来！结果在291米的距离，用歼6击落美军的F104。自33岁起，高翔兴致勃勃地在全国作了一辈子的报告，还成全了一个海南岛的老民兵符气合，他抓住了美国飞行员斯密斯，于是去了北京，获奖一支半自动步枪。

陈伟文接到的26份电报，过半是这个不准，那个不准，甚至连敌人开了第一枪，也仍然不得回击，不仅令人发问海军怎么了？暗流在关键时刻取代了主流，已经不需要暗了。决策人不想想，他们在历史中扮演了什么角色，祖国的万里海疆靠他们来保卫吗？

笔者认为，众多电报已经到了触目惊心的程度！够上了立案标准，说轻了是指挥不力，说重了是里通外国，是应该严查到底的。

三

陈伟文的502编队凯旋，码头上冷冷清清，他们仿佛是个在外闯了祸回家的孩子，会不会挨一顿揍，大家心里没底，感觉是不妙的。

在码头陈伟文得知，556、531两舰先行返回，是上级特意安排的，以便了解502编队到底干了什么。在调查结束之后，才让陈伟文编队返航。等船靠了码头，有小车接陈伟文去勤务处会议室汇报情况。到场的二三十人正襟危坐，最高领导有海军的作战和情报部长，舰队的领导是少不了的，副司令刘喜中也在其中。

陈伟文汇报结束，心知肚明上级是不希望打这一仗的。既然抗命打了，他们必然奉命前来调查。散会之后，刘喜中表扬了陈伟文。广大官兵也是支持陈伟文的，以伤一人的代价全歼敌人，他当然是非常了不起的大英雄。

“3•14海战”结束，国内媒体不报道，仿佛没有发生过此事。而国外媒体却大肆报道，有的还极其详细。说中国海军素质比西沙海战时要高得多，说海军晓勇，火炮准确，动作迅速，干净利落。那是啊，15年过去，海军装备有了极大的改善，护卫艇被护卫舰所取代。没有巨大鱼雷的支持，一样能把敌人打得火光冲天，千疮百孔。

可以看出，海军的勇于亮剑精神依然存在。同时看到，暗流也同样存在。确实，美国军舰不好惹，他们的实力强大，但是越南的破船还怕他们不成？畏惧猫的，能不畏惧虎吗？

从76年的电影《南海风云》中看到，一艘越南军舰在西沙欺负演员“鱼化龙”和他的阿爸十余年，到74年才被魏鸣森他们给收拾掉，可见海军对他们是多么宽容啊。如果越南人看到外电的报道和国内媒体的集体沉默，他们会怎么想？后来看到发表于网络的这些电报内容，又怎么想？认为大国海军还有骨头吗？越南人觉得，自己就是“联合舰队”，对方就是“北洋水师”，甚至可以猜出来谁是李鸿章，谁是刘步蟾和方伯谦。

这样看来，海军又出了第二个魏鸣森，一样的铁骨铮铮。海战过去半个月，海军再不表态是绝对没法交代和说不过去的。于是中央军委发布了一个嘉奖令，指出“我海军部队被迫进行了有限的自卫还击。”强调“坚持自卫的原则”。这里看不到应有的霸气和严惩侵略者的决心，也没有对越南进行谴责和警告。

军队不是一个讲理的团体，讲理是外交部门的事情，军队既听上级的，也有动武的自主权，因为敌人越过了底线。国际纠纷由政治家去解决，解决不好是没本事，该到动武由军队上。像陈伟文这样的军人，具有战略的眼光，南沙不能丢，是他的底线。所有他要开火，并且狠狠地惩罚敌人。

最终南海舰队、榆林基地和兄弟部队发来贺电，肯定他们做到“有理、有利、有节”，称赞502编队’实施“正确指挥”。这样说来，那些电报全都是错误指挥了呗。这个需要彻查一番，追究责任吧？

海军作战与陆军有所不同，陆军没有这些多层指挥和乱七八糟的电报，而且陆军打了几十年仗，已经很成熟了。而海军仍然稚嫩，指挥员多是半道转行而来。海军49年4月23日创建至88年，将近40年，连个指挥系统都搞不明，连个电报都混乱不堪，连个开打都胆怯迟疑，连个英雄都不能正确对待，能说有进步吗？

七十年代的海军比起六十年代的海军有所退步，怎么变得文质彬彬起来。作为海军，要多看《甲午风云》，要多看《西沙儿女》，要在体内生勇气，要能识别刘步蟾和方伯谦之流。要少想什么“理、利、节”，不要让这些困住了自己的手脚。其实敌人也是有理的，各有各的理，你说得清吗？各说大海是自己的，理在谁的一边？而先敌开火就是利，全歼敌人就是节。

四

陈伟文后来官至少将，但是岗位却为之一变，他去了教育战线。上级的想法，陈伟文肯定是知道的，他能说什么呢？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对海军的院校不了解，却知海军兵种十分复杂，所以院校有这个那个系，但却没有“敢战系”。海军需要清查暗流，除掉那些不敢战的人。

见过陈伟文将军的书法，他写了雄健有力的“亮剑”二字。此意不言而喻。海军六十年代对内寻求战机，七八十年代则对外得罪不起，能不应该好好检讨吗？

我赞成部队军以上领导都写回忆录，否则等到别人写了，把你说的一无是处，而你认为谬误，岂不干吃大亏？其弊端是难免泄密，那么写了封存起来，过个二三十年解封，总可以吧？如果审后无问题，也可以出版。但是迄今为止，未曾见过高层对西沙、南沙的决策回忆。

见过一本书《我亲历的西沙之战》，文章皆由参战将士撰文或口述。于是发现，一些重大事件，往往高层不语，基层叽喳。由高层决策，由基层玩命。若对决策不了解，那些玩命者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高层有些决策后来证明是错的，但是被有意掩盖了，因为会有损某人的形象。在陈伟文的一生中，谁是批他最狠的人？他经历过最大的事是什么？还有比从南沙回来被审查更大的吗？而主持人是谁，他希望曝光吗？

海战谈不上激烈，只能说精彩，论激烈，应该是在“开会”的时候。为什么不听指挥，是什么性质的问题？英雄不可能不紧张。但陈伟文又是坦然和满足的，南沙的部分地域保住了，这是不能否定的功劳。有人不在乎这些，在乎的是听不听话。

海军的锐气是何时消失的，是在七十年代，在四野将领退出海军领导层致改头换面之后。真正的军人体现在军事上，而不是其他地方。我们的对手也会注意到这点，也会予以研究的，并且会利用这些弱点来针对我们。军队一旦被抓住了弱点，离打败仗也就不远了。

我们现在总提这个精神，那个精神，其实海军非常需要魏鸣森精神和陈伟文精神。归纳起来，就是一个精神，敢于亮剑，胆气十足。只有清除暗流，人民海军才能奋勇向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