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又到建军节。</p><p class="ql-block">今天,爸爸离开我们整整三十年了。和妹妹在电话里聊起老人家的生前种种,音容笑貌犹在眼前。妹妹提起一件往事,是我以前未曾听到过的。</p><p class="ql-block">她说:那时你已经离家去当兵了。五一劳动节早晨,爸爸对我和小江(弟弟)说:“别睡懒觉了,带你们参观隧道去”。我们俩高兴地雀跃起来,虽说从小生长在军营里,铁道兵修建铁路的场面着实没有见过呢!</p> <p class="ql-block">在隧道口爸爸帮我们戴好安全帽,又叮嘱一遍注意事项。山洞里阴暗潮湿,洞顶滴着水,十几个装满沙石的翻斗车叮叮当当地鱼贯进出。当年施工条件差,设备落后,主要靠人背驮肩扛。风枪手在掌子面两人一组,使用水风枪钻孔,虽然进度赶不上干打眼,但是能最大限度地预防尘肺的发生。战士们浑身泥水,劳动强度很大,还要随时提防塌方、冒水等突发事件。流血牺牲时有发生。</p> <p class="ql-block">掌子面施工的风枪手</p> <p class="ql-block">从隧道里出来,看见几十个年轻战士横七竖八的在洞口右边的山坡上休息,有的坐着,有的躺着。部队施工24小时4班倒,这批人是准备吃了午饭进去接班的。我们跟着爸爸朝山坡走去。</p><p class="ql-block">“政委来了!”“谁?”“咱们师靖政委。”战士们纷纷围拢过来,爸爸也席地而坐,跟小伙子们聊天,不时开怀大笑。爸爸说,我今天还带来一个老伙计,当大家四下寻摸“老伙计”在哪儿时,爸爸像变戏法一样从随身携带的背袋里掏出一把板胡。“想听家乡戏的,举手!”山坡上顿时沸腾了,战士们争先恐后地喊着:“我是山西人,想听梆子!”“我,我,河南的,会拉穆桂英吗?“河北梆子!河北梆子!”“秦腔!”…爸爸示意大家不要急,一个一个来。调了一下弦儿便开始演奏,我听不懂是什么戏,只见有人站起来手舞足蹈,会唱的跟着胡琴引吭高歌,现场气氛十分活跃。</p> <p class="ql-block">午饭送到,山坡就是露天餐厅。起风了,尘土弥漫,大家边吃边用安全帽遮护着饭盒。跟班作业的连队干部劝爸爸到连部去,被他拒绝了。在官兵们再三坚持下,我和弟弟被特殊照顾到一辆推土机的驾驶室里吃饭。</p><p class="ql-block">妹妹说,那一刻,她好像突然长大了许多,理解了父亲,理解了他为之奋斗的事业以及他爱兵如子的深情。</p> <p class="ql-block">爸爸小时候家里很穷,本该读书的年纪在豆腐坊做童工,可他对音乐有着与生俱来的兴趣和极高的悟性。每天收工后步行近十里山路,去跟旧戏班子的一位老琴师学艺,回到家已经很晚了,怕点灯费油,怕琴声影响家人睡觉,他用棉被堵住窗户,用火柴棍代替琴码,摸着黑,凭记忆练习师傅教的曲牌,冬天冻的手指通红僵硬。天不亮爬起来做豆腐,边推磨边背工尺谱(旧时的一种记谱法)。凡有戏班子下乡巡回演出,他就扒在前台与后台之间偷师学艺,戏班子转到哪个村,晚上他就出现在那里继续观看。久了,几个常来的戏班里人跟他混熟了,大家都喜欢这个聪明好学的孩子。琴师有时也乐意指点一二 ,让他试试手,拉上几段。直到有一天,开演前琴师突然腹痛难忍,一筹莫展之际,班主想到了纸坊村的小林子,救场如救火啊,谁知这孩子竟然独自完成了一整出戏的伴奏!师傅欣慰地说:林子,你出师了!</p> <p class="ql-block">日本鬼子占领山东那年,爸爸叫名(虚岁)16岁,他加入了纸坊村爱国知识分子张耀南、张秋轩、张澄秋三兄弟组织的抗日联庄会。给他的任务是:以卖煎饼作掩护,负责传递消息;以戏班子排戏为名联络五、六两乡的青年,习武练拳、舞抢弄棒积蓄革命力量。</p> <p class="ql-block">几十年戎马生涯,胡琴始终与父亲不离不弃,成为他最趁手的武器和最可信赖的伙计。抗美援朝期间,有一天,他奉命到团部开会,幸运的躲过了敌机的轰炸。驻地只剩一堆瓦砾,他全部的家当,包括奖章、勋章尽数烧毁。而他最心疼的却是他的那只口琴!“解放上海时在南京路上买的呀,带小喇叭的,双排琴孔的变音口琴。那气势不输一架手风琴啊!给一个连伴奏都盖不住!该死的美国佬!”这么多年我也没见过爸爸说的那种带小喇叭的双排变音口琴,该死的美国佬!</p><p class="ql-block">我小时候亲眼见过爸爸和团长张卓然伯伯穿着长布大褂子,扎着小辫儿,涂着红脸蛋在台上表演双簧,表演“拉洋片”。在歌声、琴声、笑声中,宣传党的政策、融合军民情谊、拉近官兵距离、鼓舞部队士气。</p> <p class="ql-block">爸爸和他的“老伙计”</p> <p class="ql-block">一九六二年,爸爸去宝鸡铁道兵文化学校读书(他说是上扫盲班),我们家暂住江苏邳县(现在的邳州市)38团家属院。暑假,爸爸回来了,爸爸在家的日子就是我们的节日!晚饭后,我们家开晚会,每个人必须出节目,妈妈也不能例外。最后一个节目是大合唱,爸爸拉琴给我们伴奏,我们敲着锅碗瓢盆叮叮哐哐地打节奏,院里好多人都聚在我家门口,为我们鼓掌喝彩。</p><p class="ql-block">爸爸为了教我们扎灯笼,把家里的竹门帘给拆了,很多年以后,提起竹门帘,妈妈还心痛不已。爸爸还会雕刻西瓜皮,里面插上一小截蜡烛,晚上带我们到大运河放西瓜灯。烛光透过瓜皮上的雕花,忽明忽暗,摇摇晃晃的顺流而下,渐渐融入天边的星河…。那是我一生最最幸福的暑假,不久,爸爸速成班结业,又投入到火热的铁路建设之中,夜以继日,再没能分身陪伴我们。</p> <p class="ql-block">六四年夏天,我因抓破了蚊子包,导致下肢淋巴管发炎,请病假在家。学校即将参加泰安地区小学生歌咏比赛,我们歌咏队参赛曲目是《雷锋组歌联唱》。同学送来一叠歌谱,并转述辅导老师原话:你先在家自己练着,腿好了到校彩排。我傻蒙了,不会简谱,怎么练啊!</p><p class="ql-block">爸爸安慰我说,不急不急,简谱吗,简单。他让我伸开手指,在每个关节处用钢笔标上高低音对应的1 2 3 4 5 6 7,“多唱几遍,直到记住为止。明天下班我要检查的噢。”第二天,爸爸拿出一本歌集,翻到“歌唱二郎山”那页,说:对着手上的音阶,唱出来,别管节奏,唱出来就行。第三天他开始讲谱子上各种符号的意思,讲音符、附点、几分音符的节奏。其实这两天静下心来细细琢磨,我已经理解了七七八八,爸爸稍微一点拨就更清楚了。</p> <p class="ql-block">有一段时间,受前后桌同学程普和萧木的影响,我也迷上了快板书,课余时间常跟他们一起练习。我妈不以为然,说你一个女孩子学什么快板呀?爸爸说谁规定女孩子就不能说快书?他还托人给我买来《李润杰快板书选》,支持我学习。</p><p class="ql-block">大学期间,有位叫马骕的同学是音乐天才,吹拉弹唱样样精通。我见他乐器多,就拿了一把三弦来玩。我没认真学,他也没认真教,偶尔指点一下。“6.26”巡回医教返校时,听我有模有样的弹几只曲子,他连连惊呼: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马骕同学打小学的五线谱,看不懂简谱,可能看我年纪小吧,他不好意思麻烦别人,学校乐队有新曲谱发下来,就先让我教他唱会,再自己转写成五线谱。</p> <p class="ql-block">爸爸送我的小三弦</p> <p class="ql-block">爸爸听说我喜欢三弦,竟然跑到北京乐器总厂,好话说尽,硬是把一家豫剧团定制的小三弦买了下来。70元,在那个年代可真不便宜。两年后,这把琴陪伴马骕度过了他年轻生命的最后时光。</p><p class="ql-block">我爸爸坠琴也拉的好,能自拉自唱。可他一直没舍不得给自己买把好琴。待我想到应该替他圆这个心愿时,他已经重病缠身了。他用颤抖的手久久抚摸着新琴,喃喃地说:弦儿也调不准啦,音也摁不清了,给我花这么多钱,白瞎啦。</p> <p class="ql-block">送爸爸的坠琴</p> <p class="ql-block">十几年前,我和朋友们组团去台湾旅游。因为都是熟人,在一起玩的很嗨皮,旅游大巴上一路笑语欢歌,我们这个年纪的人,会唱的自然都是红歌啰。台湾地接的女导游是一名国民党党员,约莫三十五、六岁的样子。她被我们的歌声所打动,说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她说:国民党不是被打垮的,是被共产党的歌唱垮的。</p><p class="ql-block">她说这话时,大巴正行驶在花莲至宜兰的沿海公路上,窗外的海水因了深浅、远近、水底结构等不同、在阳光与云的共同作用下,动态呈现着浅蓝、青碧、祖母绿、宝石蓝…各种梦幻般的色彩。我望着沿途迷人的风景,反复琢磨导游的话,觉得她说的很有点道理。</p><p class="ql-block">共产党成立之初,没有一城一地一兵一卒,靠什么起的家?如何让自己的崇高信仰和坚强意志转化成亿万群众的自觉行动? 宣传教育是我们的看家本领。无论田间、工厂、校园、市井,有人群的地方就是我们的阵地;书报杂志、电台广播、演讲授课、诗词歌赋、戏曲舞蹈一切的宣传形式都是我们的武器。歌声陪伴着我们党和军队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万里长征艰苦卓绝,八年抗战腥风血雨,多少人前赴后继,红旗不倒,歌声不断。</p> <p class="ql-block">(谨以此文纪念建军节以及父亲卅年忌日)</p> <p class="ql-block">(文中图片部分源自网络,致谢原作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