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旅记六：越都略览

听雨（cxf）

人类从农耕文明过渡到城市文明经历了漫长的过程，良渚遗址就有了城的雏形，距今有五六千年历史。绍兴始于春秋时期，最早叫会稽，南宋改为绍兴府。从越王勾践开始到现在，古今地理位置从来没有改变，二千五百岁了，不可谓不老，不可谓不古。

仔细想想，在江南也只有姑苏与之比肩，一是吴国都郢，一是越国天阙。二座城有惊人的相似。姑苏有东方威尼斯之称，绍兴也是水驭起的城市，河流密布，津梁纵横，人家尽枕河。

吴越近在咫尺，互为邻居，也有兄弟阋墙的时候，你打来，我打去，越败于吴，勾践卧薪尝胆，十年以后一雪前耻，成为春秋时期最后一个霸主。绍兴历史悠长，古迹遗存颇多，会稽山，禹陵，兰亭，沈园，鲁迅先生故居，三味书屋，无不凝聚厚重历史，挥发出浓浓人文气息。

钟灵毓秀之地，含珠蕴玉，名人若笋。古往今来，如勾践，范蠡，王羲之，陆游，王阳明，鲁迅，蔡元培，竺可桢，风流人物犹如一颗颗璀璨星辰，托举起一轮明月，在历史长河中闪耀着光芒，为这片土地增添了无尽的荣耀。

兰亭，仰慕已久，是一个传奇般存在。兰亭是一个地名，自从西晋永和九年暮春之初发生了一件禊事，从此成了文人墨客向往的胜地。

禊事本是江南民间的一种祭祀活动，而王羲之们把它变成一场诗词笔会。在会稽山阴兰亭九曲溪上，以杯载酒，放逐溪流，众人缘溪站立，杯子流到谁面前，谁就作诗，做不出来，罚酒一盅。有人才思泉涌，即兴作诗数首，有人捻断胡须，始终未得一句，罚酒数盅，那叫一个喜乐。

王羲之一时高兴，宴上多喝了几杯，趁着微醺，挥毫作序，一气呵成，写就了《兰亭集序》。酒醒后，发现几处涂改，试图重写一遍，反复多次，最终未能写出原来的味。创造需要灵感，还真不能不信，王勃《滕王阁序》也如此。

灵感如同闪电，稍纵即逝，一旦消失，就无法找回。《兰亭集》是笔会汇成的诗集，结果让《序》抢了风头，尤其是书法堪称天下一绝。文人雅士们都想一睹为快，争啊，抢呀，最终落到李世民手里，从此便在民间蒸发。有人说，在李世民墓里，有人说，在其子李治墓里，有人说，在武则天墓里。莫衷一是，总之被埋了，可惜之至。

后人纷纷模仿，如今所见到皆为仿品，仿品尚且如此抢眼，那真迹是何等了得。

王羲之出身魏晋南北朝望族琅琊王氏，“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金陵乌衣巷中王谢指的是王导和谢安，而王导就是王羲之伯父。

王羲之为会稽内史领右将军，职位不高，而书名一骑绝尘， 千古以来，无人超越。我怀着朝觐的心态拜谒兰亭，无缘看到真迹，仿品倒是看了几幅，也算圆了一个梦魂萦绕的心愿。

沈园，我第二次去，第一次是在三十多年以前，三十年来几乎没有什么变化，显得有些落寞。

但这里曾发生过陆游与唐婉悲欢离合的爱情故事，瑕不掩瑜，游客还是纷至沓来。陆放翁是我喜欢的最有风骨的爱国诗人，放到现在，我就是陆游的忠实粉丝。

陆游能文善武，胸怀报国之志，读读《诉衷情·当年万里觅封侯》便知。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

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

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

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

临终时，还以《示儿》告诫儿子：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这样一个深爱自己国家，心系社稷的人，却一生命运多舛，处处受排挤，起起落落。

宋朝不重用武官是从赵匡胤开始的，因为他本人于陈桥发动兵变抢了大周江山，又怕被别人复制其做法，在黄袍加身以后，想了一个 “杯酒释兵权” 的办法。开了宋代重文轻武之先例，落下武备虚弱之顽疾。

宋朝涌现一大批文学泰斗，如欧阳修，王安石，苏东坡，司马光，朱熹。星云绚烂，终归替代不了太阳。军队不强，何以固邦？无法改变西夏恣扰，金人犯境的困境，疆土越来越小，山河支离破碎。

陆游急呀，但又能如何？这厢壮志难酬，那厢爱情又遭滑铁卢，与表妹唐婉婚姻被母亲拆散，成为一生的痛。离异十年后在沈园重逢，旧情未了，写下一首情意绵长的《钗头凤》。

唐婉得知表哥内心真爱，一年以后，相思成疾，抑郁而终。沈园有情，又怎能盛得下国人同情眼泪，听了陆游与唐婉爱情故事，谁不扼腕叹息。

沈园

我是读鲁迅先生书长大的，早已熟知鲁迅作品中人物，比如孔乙己、阿Q、祥林嫂，闰土，鲁四老爷，假洋鬼子等等。巧得很，这次我们在鲁镇遇上了。

鲁镇，鲁迅在作品多次提及，皆为虚构，没想到绍兴人还真弄出了一个鲁镇，虽没有岁月包浆，露出一些新镇斧痕，但基本还是符合鲁迅作品中原型的。鲁镇依鉴湖而建，有戏台，咸亨酒店和鲁四老爷府邸，同时活跃着孔乙己，祥林嫂，阿Q，鲁四老爷和假洋鬼子，不过都是塑形。

在咸亨酒店门前，孔乙己一手端着酒碗，两指捏着茴香豆送入口中，再用食指蘸水，在柜台上写出五个不同回字，并说 “茴香豆的回字有五种写法”，孔乙己作为旧中国知识分子，迂腐，可怜，可嫌，怒其不争。阿Q满大街追逐小尼姑要摸光头，一边追，一边说：“ 和尚摸得，我怎么摸不得？”

祥林嫂佝偻着身体，一手勾着竹篮，一手住着竹仗，逢人就说：“ 我真傻！”“只知道冬天时候，狼没有吃的会到村子里来，我却不知道春天也会有狼，我的阿毛就被进了村子的狼叨走了。” 在鲁镇，被一组组鲜活的画面重新带入鲁迅作品，鲁迅笔下人物形象入木三分，几十年了，一刻未曾忘记。

走出鲁镇，已过午时，只见一条乌篷船驶入鉴湖，不知趁舟者谁也。王羲之？陆游与唐婉？范蠡与西施？抑或鉴湖女侠？渐渐地消失在水尽头，剩下白云悠悠，碧水荡漾，会稽灵修，凤鸣蓝天。

二零二四年五月五日

原创/听雨

图片/听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