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食

夏日长风

<p class="ql-block">  月食,人尽皆知是因为地球、月亮、太阳运行到同一条直线时,互相遮挡而产生的一种常见的天文现象。而对于我来说明白这一真象时已是我十一岁上五年级的时候了。此前我对月食的认知的,一直停留在我母亲从小灌输给我的“天狗食月说”。母亲的这个伟大的“学说”蒙蔽了我十一年的真象。直到老师在黑板上画出月食示意图时,我还在质疑老师,并据“理”力争。“我妈说这是天狗吃月,还是我们敲碗敲盆让天狗吐出来的。”</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每当遇上月食,我母亲就让我们拿出家里的盆盆罐罐,边敲边朝天上大声喊叫:“灾狗(瘟狗),吐出来!灾狗,吐出来……”。直到月亮重新露出脸来才罢。当月亮安然无恙又出现我们头顶,一切又恢复原样的时候,心中的成就感爆棚。常常为自己拯救了月亮而骄傲。</p><p class="ql-block"> 因为学习我明白了真象,从那时我便开始对母亲已往的说教重新审视了一番。发现很多自然现象,老师讲的是科学知识,妈妈说的是童话故事。妈妈说的虽然不科学但是很美好。妈妈没有上过学,很多的事是妈妈小时候听外婆说的,后来妈妈又说给了我们听。我也算是半个知识分子了,可我在跟我的儿子、孙子们说月食的时候,依然是妈妈的那套伟大学说,“天狗食月说”。因为我知道,他们会长大,会懂得月食的原理。而“天狗食月”的童年故事,一旦错过就不会再有了。</p><p class="ql-block"> 同样是月食现象,而我的父亲则用他的一生经历让我明白了月食的另一层含意。那就是世间万物只要自身有足够的光芒,就不怕被遮挡!因为黑暗一定会过去。就象月亮一样,即然不能左右斗转星移主宰阴晴圆缺,那就守住自己的光芒,真象总会被照亮。</p><p class="ql-block"> 我非常崇拜父亲,他十七岁便被抓壮丁,在国民党的军队里服役近一年,他看透了国民党军队的腐败和人心向背。于一九四八年跟随进步军官毅然起义,加入人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他随军转战南北,英勇奋战三次立功。在渡江战役中腿部胯部连中两弹英勇负伤,于一九五五年退役返籍,又投入到社会主义建设中。初任当时的晓锦乡秘书,可在部队养成的那种军人特有的忠诚和刚直,注定了他下半生的坎坷人生。他退役五年后的六十年代,我们遭遇了三年严重的自然灾害,加上苏联与我国交恶,更是雪上加霜。正在此人民生活水平极度低下的时候,一股浮夸风刮到我们这边,人们饿着肚子竟整出了一个亩产十三万斤的大卫星。这一次他没有发作,忍了。直到有一天,村子里开群众大会,一张大字报彻底触痛了他的逆鳞,原来是他在部队时最敬重最崇拜的一位大首长的名字出现在大字报上,名字上被划了一个大红Ⅹ,下面写着许多的罪名。愤怒的他彻底失去了理智,走上台子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并不结实的课桌面板顿时折断,当时的后果可想而知。这一巴掌拍的,党籍拍没了,职务拍没了,还顺带拍回一顶高帽。好在父亲在村里的人缘口碑俱佳。虽然也有落井下石的,但还是好人多。除挨了几次批斗,那条硬命倒还在。自此之后,父亲变得沉默寡言,但在他脸上看不到委屈,倒是在他看那些台上的人时脸上却满是不屑的神情。父亲跟我说他的党籍是部队给的,只有部队才能开除,他们开除不算,我信了。他们叫他反省,父亲说是去参加民主生活会,我又信了。所以我跟父亲一样,并不因为父亲被处分感到自卑。父亲依旧像往常一样公购粮带头交,国家的统筹款再困难想办法也要完成。就这样父亲在慢慢变老,我在渐渐成长,祖国也在蒸蒸日上。一切都在时光中改变。</p><p class="ql-block"> 时间到了一九八一年。这一年我们这边发生了许多事情,首先生产队包产到户了,学校毕业刚出了半年集体工的我不用再害怕大清早队长的哨子声了,也不用为了挣三分工分跟着大家在田里熬一整天了。父亲在家忙农活而我也可外出每天挣个三块五块的补贴家用,为老父亲分担一点。满头白发的父亲似乎也看到了希望。一天,几个干部模样的人到了我家里。找到父亲郑重其事地将一份红头文件交到我父亲的手上,并握着父亲的手不知道说了一些什么,只见父亲的眼睛湿润了,一滴浑浊的泪水吧嗒一声滴落在手中的文件上。看着父亲我懵了,长这么大我还从未见过父亲流泪,当年的批斗折磨他没流泪,今天怎么流泪了。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父亲流泪。我忐忑地从父亲手里拿过文件一看,原来是一份纠正冤假错案,恢复父亲党籍的文件。我把文件还给父亲,只见一丝委屈的神情在父亲的眼中一闪而过,瞬间又恢复了刚毅的神色。这件事对父亲的触动很大,可对我而言似乎觉得多此一举,因为我总觉得父亲从来就没有被开除过,当年的处分只不过是闹着玩罢了。</p><p class="ql-block"> 一九八九年冬,劳碌一生的父亲走了,走完了他看似平凡而又不平凡的一生。因为他,老二在部队入了党,因为他,我在村里入了党,因为他,老四在单位入了党,还是因为他,老五也在村里入了党。他走了,带走了功勋,带走了苦难。留给我们的是他的血脉和红色的基因。</p><p class="ql-block"> 又是一次月全食。我没有丝毫的震撼,因为此时的我早已没有了儿时那种害怕月亮被天狗吃掉的担忧,也无须作敲碗敲盆拯救月亮的准备。二者皆交给小孙子去忙活了。我只须淡定地仰望月亮,由它慢慢的自圆自缺自暗自明。忽然,我仿佛看见了月亮中的父亲,他那温柔的光芒正慢慢地被黑暗吞噬,一会他又用力慢慢的推开了遮挡他黑暗。把他的光芒又照到了我的身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