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银元的故事

丛中笑

　　老爹（我对象的父亲）三岁的时候就没有了母亲。老爹说，他母亲去世的时候，他太小不记事。母亲留给他唯一的印象就是在一个窄窄的巷道里，慢慢行走的一个模糊的女人的影子。

老爹的母亲不在了，老爹的姥姥当时还在，经常用她掉了牙，漏风的嘴巴给我老爹讲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老爹的母亲，也就是我对象的奶奶，出生于上个世纪初。奶奶小时候，她的父亲在县城做事。

奶奶七八岁的时候和本村的一个女孩子到田野里剜草。在一块坟地周围，发现了一块洋钱（银元）。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一块银元得是多么庞大的一笔财富呀。两个孩子都说是自己先发现的银元。为了争这块洋钱，两个人打了起来。打闹中，那个女孩子不小心掉到一口旱井里，把腿摔断了。

从此，两家大人也结下了仇怨，见面不是骂仗就是打架。于是两家打官司，结果对方输了官司，银元判给了奶奶家。

　　对方不服气，认为是因为奶奶的父亲在城里做事，政府包庇了奶奶家，所以他们官司才输的，于是更加怀恨在心。

那时候，对方家里面有个人当马子（土匪）。那个马子扬言要灭了奶奶一家。

奶奶一家开始很害怕，一家人晚上不敢在家里睡觉，都是躲到外面去睡。

后来发现一直没有什么动静，以为对方只是吓唬吓唬他们，就不再往外面躲了。

在那个年代，土匪，马子很是猖狂。记得我母亲在世的时候，曾经和我说，解放前，母亲晚上是不敢在家睡觉的，都是躲在辣椒地里睡觉，浑身冻得发抖也不敢回家。那些土匪闯到家里，不但抢东西，还杀人抢人。

　　就在奶奶一家认为没事的时候，一天晚上，马子带着一伙人马突然闯进奶奶的家里，大肆杀戮。奶奶抱着她幼小的弟弟拼命往外跑。杀红眼的马子们跟在后面紧追不放。半路上，奶奶的弟弟被马子杀死了。

那时候的女孩子都是尖尖脚，走路都不方便，何况奔跑，更何况还抱着个小孩，奶奶当时得是多么的仓皇呀。没办法，奶奶只好丢下已经没气的弟弟，趁着夜色继续没命地跑。跑到离她家四里路之外她姥娘家的庄上一个巷道的的时候，实在跑不动了。奶奶突然发现在一个角落里不知道谁扔的一个破麻袋。她想也没想，仓皇钻进去，趴在里面一动不敢动。

马子猜到奶奶会到她姥娘家，追到这个庄上到处找她。因为天黑，看不清楚，马子就用枪托子在奶奶躲藏的巷道的地上乱砸。奶奶忍着疼躲在麻袋下面大气不敢喘。

马子没发现她就走了。奶奶侥幸捡了一条命。后来，她到县城找到自己的父亲，哭诉了一切。

　　那一夜，马子杀害了奶奶一家十八口人，只有奶奶和她父亲躲过这一劫。后来奶奶和她父亲回到家，看到的是血肉模糊的一地尸体，难以区分是谁，只好含着眼泪忍着悲痛把亲人的尸体摞在一块合葬了。帮着爷爷一块埋葬的还有另外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后来嫁给了爷爷，成了奶奶的第二个母亲。

一块银元，十八条人命，实在太惨了，在当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杀害奶奶亲人的马子最终被当时的政府逮着，冲了（杀了）

　　世道越来越乱，生活也越来越困窘，在那个极其贫穷的年代，奶奶嫁给了我对象的爷爷。结婚后，奶奶一共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因为当时医药不发达，第一个儿子和唯一的女儿得病夭折了。奶奶承受不住丧子之痛也因病去世。撇下当时刚三岁的我老爹和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哥哥。不料老爹的二哥长到十八岁，刚找了个媳妇，准备结婚，却在去上海谋生的时候也因病不在了。

老爹的母亲不在了，老爹的父亲又娶了一个媳妇，也生下一个孩子，于是老爹终于有了一个可以相依为命的兄弟。只是我老爹十二岁的时候，他父亲也撒手尘寰。

　　解放后，老姥姥（奶奶的继母）因为没有儿子，老姥爷也不在了，唯一的女儿又去世了，孤身一人的她就成了五保户。

老姥姥住在张庄村上一间低矮的茅草屋里，茅草屋周围用栅栏围着，院子里有一口地窖。她唯一的财富是村头的两棵栗子树。

栗子收获的时候，老姥姥够不到打栗子。她就搬着小板凳坐在栗子树下，守株待“栗”等着树上的栗子成熟后自然掉下来，她再一个个捡起来。怕栗子放坏，她就放在地窖里储存着。

老爹每年都去看他姥姥。后来老爹结婚生子，就带着自己的孩子一块去看他姥姥。

我对象对我说，他小的时候经常跟着父亲走老姥姥家。老姥姥，人长得很瘦，非常慈祥，很疼小孩。老姥姥看到孩子亲得不得了。她把家里仅有的面拿出来包饺子给我老爹吃。栗子树结的栗子，她一个也不舍得吃，装在一个布袋子里让老爹带回来给孩子们吃。

其实老姥姥和我老爹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但是老爹把他对母亲的爱全部寄托在老姥姥身上，老姥姥也一直拿我老爹当亲孙子。爱屋及乌，对我对象也是极其的疼爱。

　　世界那么小，事情那么巧，老爹上班的时候，发现和他一块工作的一个人好像是曾经杀害奶奶一家那个马子的后代。

时空交错，不问过往。在时间的洪流里，曾经的故事已经蜕变得平和而深远。

　　老姥姥一生无儿无女，唯一的继女也先她而去，她的命运实在坎坷。不幸中万幸，老人家寿终正寝，这是岁月给善良的她最好的回馈吧；老爹虽然在童年时候吃过很多的苦，但是生活待他也是不薄。从广播站退休后，如今八十多岁的老爹，身体硬朗，一直挂在嘴边的就是共产党好，新时代好。他一直关心着世界大事，国家命运。最常看的栏目是海峡两岸，最大的心愿是希望台湾早日回归。

老姥姥和我们的老爹慈祥，安然，达观，活得从容，通透。他们就像马陵山上的松树，无惧生活中的风风雨雨，在贫瘠的土地上顽强地活着。老姥姥一直活到九十多岁，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永远闭上了双眼。

奶奶的生命和童年时候的那块银元一块封存到了岁月的深处，老姥姥也跟着这个故事去了另一个世界。

　　如今，银元已经成了收藏品，人们交易不再用银元。那个载着奶奶悲欢离合的银元不知道是遗失了还是被谁收藏了，已经无从考察。这块银元和它后面的故事伴随着奶奶和老姥姥一起沉淀到岁月的深处，逐渐远去……

时代在变迁，生活在变化，我们有幸生活在这个和平而美好的时代：天空青蓝高远，河水明净澄澈；鸟儿自由欢歌，花儿竞相开放；公路上是奔驰的车辆，公园中是悠闲的人群……时光深处，岁月静好；现世安稳，无惧安危。欣逢盛世，活在当下，真好。

2023年11月18日星期六夜

2024年7月24日星期三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