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冬天

长春

<p class="ql-block">  那是一个冬天,出生不到一个月的美姐来到我的二叔家。 </p><p class="ql-block"> 二叔婶婶结婚十多年,因为种种原因没有生育,叔叔他们二人四处求医问药,喝了不知多少中药,却依然没有结果。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年代,这是非常让人感到羞辱的一件事。大奶奶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无能为力。 有人出了下策,真不行就抱养一个,经多方打听,终于找到一个人家因为家里穷,孩子多,养不起,愿意将刚出生的婴儿送人。 于是在美姐还没有出满月的时候,就被她的父母送了过来。 四十岁得女,尽管不是己出,二叔和婶婶却依然对美姐疼爱有加,视为珍宝。看着白白的脸面,乌黑的眼睛不停地转动,煞是可爱。美姐的到来给原本对生活失去信心的叔叔婶婶带了生机,给家庭生活带来了活力,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p><p class="ql-block">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时的疏忽大意造成终生的遗憾。 那年的冬天出奇的冷。在农村为了暖和,一般都会在屋里用棉花柴,麦秸或者豆秸堆在一起,称之为地铺。叔叔家也不例外。 在美姐三个月大时候,一个普通的早晨,日出东山,暖洋洋地照着大地 。婶婶起床做早餐,二叔收拾院子,本来一片祥和的景象被一个不和谐因素彻底打乱,直到一地鸡毛。 他们家养的一头成年猪“哼哼哼”地在院子里到处乱拱,也许是饥饿,也许是怕冷,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屋里。 三个月大的美姐还躺地铺上暖和的被窝里呼呼大睡。幼小的她还不知道大祸即将来临,眯着纯真的双眼,做着甜美的梦。 由于地铺比较低矮,猪比较高大,一抬腿轻而易举地爬上地铺。猪张开大嘴扑向美姐。随着一声惨叫,猪受到惊吓跳下地铺,窜了出去。 听到惨叫声的二叔婶婶连忙跑进屋里,只见美姐右耳朵血肉模糊,血流不止,另外半拉耳朵不知去向。 婶婶抱着美姐哭地死去活来,悔恨至极。 </p><p class="ql-block"> 出院后,美姐永远失去了半只耳朵。叔叔婶婶一直后悔当时的疏忽才让幼小的美姐遭遇如此劫难,心痛不已。从此她们更加心疼美姐,为了美姐不被伤害,从此寸步不离,疼爱有加。 他们渐渐地发现,自从受伤之后,美姐不如之前反应灵敏,也失去了往日的笑声。为了一探究竟,二叔婶婶带着美姐去医院问诊。检查的结果是,因为受到惊吓,耳朵失聪,神经受到损伤。</p> <p class="ql-block">二叔几近哀求,差点下跪,央求医生想尽一切办法救治孩子。 得到的答复是:“这个情况不好治!”叔叔婶婶听到这个结果,瘫倒在地上。于是乎,他们四处求医,换了几家医院都是同样答案!</p> <p class="ql-block">他们抱着美姐一路跌撞撞回到家里,哭得死去活来,美姐安静地躺在襁褓里静静的看着这一切无动于衷。 有人看着伤心欲绝的叔叔婶婶,心疼他们,就说:“真不行不要了,大不了再去抱养一个。” 也许有感应,也许这句话触动了美姐的某一根神经,只见她动动手,一下子抓住婶子的头发,嘴里“呜哇呜哇”的叫着。 婶子忽然止住哭声,泪眼婆娑的看着美姐。美姐转动着乌黑的眼睛,像是在认真读着婶子的表情。婶子紧紧的抱着美姐,大哭着说:“妮子,你放心,娘不会送你走,娘一直养着你。”美姐听完婶子的话,松开了紧抓着婶子头发的手,恬静地睡着了。 </p><p class="ql-block"> 二叔婶婶虽然时常哀叹自己命运不佳,后悔当时没看好美姐,以至于造成终生的遗憾,本以为可以养女防老,可如今是这结果,不敢想象以后的日子,但是他们对美姐的照顾一丝也没放松。尽管美姐对这些毫无反应,他们只盼着美姐快快长大成人。 </p><p class="ql-block"> 在二叔婶婶的静心照料下,十岁的美姐差点惹了祸。十岁的美姐长得愈发好看,修长的身材,白皙的脸庞,落落大方。 众人啧啧:“如果不是因为耳朵的事肯定是一个美人坯子!” “可惜啊”村里人说着惋惜地摇摇头走远了。 那年的冬天,是一个暖冬。但是叔叔还是给美姐在另外一间屋里打了一个地铺。半夜里美姐打翻了在地铺一头放着的煤油灯,由于地铺是干燥的棉花柴和干燥的麦秸做成,很容易点燃。再加上燃着的煤油,顿时整个屋里燃烧起来,火头上窜就会直到房顶。 闻到烟火味的二叔婶婶赶忙起床过去查看,一边哭喊着:“美,美,妮,妮你在哪?”一边大声呼喊向邻居和村里人求救。 屋里弥漫着熊熊烈火和滚滚浓烟。二叔不顾闻讯赶来的邻居的劝阻一头钻进屋里。呛人的浓烟和烤人的大火瞬间包围了他。待二叔在墙角里找到缩成一圈的美姐时,二叔身上的衣服开始着火。二叔急忙抱起美姐穿过大火冲到门外。他借着邻居们的手电灯光认真的查看美姐身上的伤势。发现除了部分头发被烧焦外,</p> <p class="ql-block">别无大碍。这才把美姐交给婶子去救火了。 事后,每当有人提起这事,二叔总是说:“房子烧了我再盖,只要妮没事就好。” 在村里,美姐成立一个傻子的代名词。每当有人问路的时候,村里就指着美姐说:“从那个傻子门口往东就可以了!”美姐总是笑而不语,一手摆愣着树叶一边“某个某个”的微笑着远去了。 </p><p class="ql-block"> 随着美姐年龄的增长,二叔的忧愁也逐渐增加。原因是美姐身上穿不住衣服。十三四岁的一个大姑娘,在众多人面前赤身裸体成何体统! 二叔和婶子也是想着各种办法做各种适合她的衣服,让她活得体面一些,毕竟是大姑娘了。可美姐依然我行我素,不在乎人的眼光,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p> <p class="ql-block">  那是一个冬天,天气异常寒冷。 </p><p class="ql-block"> 十八岁那年,已经长大成人的美姐做了新娘,做了世界上最美的新娘。 眼看长成大姑娘了,修长的身材,浓眉大眼,瓜子脸白里透红,如果不是因为耳朵肯定是十里八村的美人。 这几年二叔总是犯愁。谁家愿意娶这样的女人回去做老婆,不仅照顾不了公婆伺候不了家,还需要人照顾。再说二叔也舍不得闺女去婆家受气。在矛盾中度过几年,在美姐十八岁这年,有媒人上门提亲。 二叔亲自带人登门到男方家考察,结果是,除了男人年龄比美姐大以外其他都很好。 </p><p class="ql-block"> 临离开男方家的时候,二叔转过身对着男方家长说:“我只有一个条件就是,我妮嫁过来,如果你们伺候不了,再给我送过去,只要别打她,她是我养大的,我心疼!我就同意这门亲事。” 男方家长再三保证后,二叔含泪同意了这门亲事。 </p><p class="ql-block"> 出嫁的那天,二叔给美姐买了一身崭新的合身的棉衣服,因为路途遥远,又买了一顶暖和的帽子,帮美姐梳理了头发,洗干净了脸。美姐微笑看着二叔婶子,只是嘴里不停的“某个某个”着。院内外挤满了看热闹的村里人。 </p><p class="ql-block"> 待二叔和婶子牵着美姐的手,准备送上作为婚车的拖拉机。 “啊,那个是美吗?一点也看不出来!” “打扮起来真好看!” “啧,太可惜了!” 众人纷纭,七嘴八舌。 美姐成了全村的亮点,成了最美的新娘! </p><p class="ql-block"> 美姐依然微笑着,走向那辆即将载着她去往远方,去往她即将开启新生活却是陌生地方的拖拉机。 随着拖拉机“突突突”的冒着浓烟往前开去, 美姐偎依在新郎的怀里,微笑着转过头,看了一眼送行的人们,嘴里“某个某个”着,仿佛在说再见! </p><p class="ql-block"> 美姐离开了这个她生活了十八年的家。赤裸裸的来,却体面地离开了! 后来听说,婆家待她不错。他男人接过二叔的接力棒,信守承若精心地伺候着美姐。 傻人有傻福。美姐虽然耳朵失聪,受到惊吓才造成这样的后果,但基因里还是正统正常。也许是为了报恩,婚后第二年,生下一个大胖小子。消息传来,个个拍手称快,奔走相告。 “美,真争气!” “美是有福之人!” “美的孩子将来肯定很聪明!” 不一而足,众说纷纭! </p><p class="ql-block"> 又是一年的冬天。依然寒冷。 </p><p class="ql-block"> 二叔找到我说:“三,这几天我心里老是不舒服,心跳的厉害,我就感觉是不是你美姐那边有事,你代我去看望一下吧!” 自从美姐出嫁那天,再也没见过。不过美姐一身新衣服,微笑的形象浮现在眼前。 </p><p class="ql-block"> 到了美姐家,他男人带我走进靠东的一间房里。看到美姐躺在地铺上,捂着着被子,乱哄哄的头发露在外边。 “美姐!”我禁不住喊了一声。 她也许听到了我的喊声,也许没听到。但是我看到她翻身动了一下。 继而,美姐挣扎着坐了起来,抬头看看我,微笑着“某个某个”起来。 待美姐牙牙学语的儿子靠近她,美姐表现出慈母般的笑容,认真地审视着孩子。 美姐憔悴了,精神大不如前,消瘦的脸上挂满油脂,一层层,一圈圈如同没有规范的盐碱地,嫣然是病态之象。</p><p class="ql-block"> 这哪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女子所具有的形象?她光着的上身,在满是灰垢的底层依然透露出的白皙紧致的皮肤,不难看出她应该是一个风韵犹存的少妇!我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她出嫁那天光鲜亮丽的形象!出了美姐的屋门我的眼泪却流了下来。 </p><p class="ql-block"> 第二年的冬天,一个寒风呼啸的夜里。他男人急急匆匆骑着车子赶过来。他来不及喘一口气,直接告诉二叔说:“美不行了!”他说着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p><p class="ql-block"> 二叔听后一下坐在床上,怔怔的说不出话来。透过微弱的灯光看到二叔的眼泪顺着脸颊噼里啪啦洒落下来,流在棉袄上,瞬间消失了。 二婶扑过去抱着二叔一边大哭一边说:“他爹,啊…啊…啊…美的命咋能孬啊…”随之昏了过去。 </p><p class="ql-block"> 这就是美姐的命,幼时受伤失聪失敏;成人不知爱美;得子不能享受母子亲情;嫁作他人妇,不求荣华富贵,但求食裹腹衣遮体,但求能医治身心疗伤!也许娶妻为有后,有后侧受冷落,精力百倍侍子,无瑕顾及美姐,而落病无人问津,无人求医问药,及至本应芳龄年华的美姐却抱病命归黄泉,撇子归西。留有幼子失母不知哭泣,待成人寻坟祭拜;独留白发父母悲怆至极! </p><p class="ql-block"> 出殡那天,本是晴朗的天空,却突然北风四起,乌云密布,笼罩着大地,雪花随着冷风飘落下来。白衣素裹,哀乐震天,围观群众也流着惋惜的眼泪! 美姐真的远去了,去了那个没有烦恼,没有忧愁的地方。她没有白白来这一遭,留下一个没来得及叫她一声“妈”的孩子!</p><p class="ql-block"> 这是她生命的延续,这也许是她留下的念想! 美姐如同一只大雁,匆匆忙忙地来了,又匆匆忙忙地离去!如同季节变换的音符,把最美的一面留在世间;又如同天山雪莲花,随着季节的变换逐渐消失,最后只剩一堆黄土留在人间,直到永远!</p> <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张长春,笔名:寒冻。男,菏泽单县人,临沂市作家协会会员,罗庄区作家协会会员。临沂市摄影家协会会员,罗庄区摄影家协会会员。临沂市电工协会会员。中华职教社罗庄区会员。作品有《我的父亲》《娘在家就在》《父亲•老牛》《草帽》《悠悠故乡年》等,分别发表于《黄河文艺》《神州文学》《西部散文》等国家级刊物和学习强国栏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