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菊轻易不愿意吃药,尤其西药,怕伤肝伤肾。对中药似乎少些顾忌,这可能源于久远年代的记忆。</p><p class="ql-block"> 那是半个多世纪以前的事情了。那时菊还年轻,二十多岁,有些头疼脑热伤筋动骨气滞血瘀之类的不适,总会到中医院讨教。吃的药至今还能记住的如乌鸡白凤丸,人参归脾丸,人参养荣丸……记忆里还有深藏在普通民宅巷子里的护国寺中医院,当年高飞老先生给菊调理身体的一副副汤药,她只记得其中一味药名瓜蒌,回家慢工细活煮药,次次都一饮而尽。</p><p class="ql-block"> 当年菊因事出有因又查无实据的无妄之灾被安排“下放”劳动,劳动本是光荣之事,这次对菊则带有惩罚性质。不过菊心中有数,对此安排坦然接受。运输班还有自己的同班同学,他早已分到运输班跟车装料。菊和师傅和同学一起干活,心情放松不少,出大力流大汗痛快无比,仍然是无心无肺快乐生活。只是不知保护自己,干活不惜力以致劳伤吐血。体重七八十斤、一米五几的个子汗流浃背抡起大板锹往卡车上装砂子石碴这是常事,菊心里敞亮干活不余遗力,卯足了劲、长吸一口气、伸展两臂也能将砂石越过一人多高的卡车槽帮甩进车内。有一次安排菊与一位工人师傅俩人搬动外包装有二米上下的汽车配件,二人竭尽全力箱体也未挪动,菊却俯身咯出了血。事后领导未查实情,笑说菊是肺病吐血。菊说:“我什么时候得了肺病呀!明明是搬动汽车配件当场吐了血。”领导不置可否。</p><p class="ql-block"> 菊的身体严重透支,因总要用大板锹将砂子石碴甩到卡车上,以至胸背肌肉劳损,干不了重体力活。在菊的要求下,领导将她从机械所调往市区另一个所的养护班组。这时菊连擦玻璃的力气都没有,擦玻璃时手一晃动全身如散了架子般疼痛。宏庙医院(丰盛医院前身)的韩老先生多次用极其娴熟的手法轻柔地给她做按摩,舒筋活络,多次治疗以逐步减轻背部的沉重感和疼楚。他对菊说你这是背部的斜方肌和岗上肌受伤。韩老先生边按摩边连声感叹:这么瘦小的单薄身板儿怎么抡得了大铁锹!</p><p class="ql-block"> 菊除了在宏庙骨科门诊部做按摩,还到护国寺中医院看胸疼吐血之事。中医高飞老大夫原是地质所的医生,调到了护国寺中医院。他询问菊的病情,仔细把了脉,给菊开补血活血化瘀营养荣卫的中药汤剂,三天一副汤药,连续给菊开了一个多月的努伤吐血的汤药和病假条。菊就此得以疗养生息,缓过一条命来。菊喝汤药不嫌苦,因为那是她的救命仙丹;菊拿病假条躺在家中休养,不时为高老先生的慈悲为怀感动得常常暗自落泪:“我这条命是高老先生给我慢慢续起来的:一动不动地静养休息是我恢复健康的最有效办法。不然,这口气愣是喘不上来。”</p><p class="ql-block"> 除了胸背疼痛,气还不够,恨不得有三个鼻孔出气才行。一个周末,菊感觉自己很不舒服,就近到几百米开外的宏庙医院看病。三岁的小儿子跟在身后,哭着喊着叫妈妈抱抱。菊听到后没有回过身来抱,她心扑通扑通地乱跳,少气无力,迈步都很费力气,艰难地向前走着,小儿子在身后哇哇哇地哭。菊查体知道当时脉搏跳动每分钟近一百二十下,大有一种频死的感觉。可怜的孩子,在需要妈妈的温情搂抱时妈妈却无能为力,听凭儿子边哭边颟顸随行。每想及此,菊的眼泪就扑扑地往下掉。……</p><p class="ql-block"> 菊从运输班来到养护班,两位班长不明真相,看到菊刚分到班里就歇病假,于是跑到护国寺中医院找大夫要讨个说法。天不欺人,菊恰巧在医院楼梯处遇到二位淳朴的班长。李班长气呼呼地说:“你看到了,我二人是调查你病假条的事情。我问给你看病的大夫为什么给你开假条,他说我是为病人负责!比我嗓门还大!”大夫理直气壮,班长无话可说,走了。</p><p class="ql-block"> 菊到高大夫那里,温厚的高老先生遗憾地对菊说:“今天不能给你看病了,让你改由另一个大夫给看。”菊知道这是院方和班长达成的协议,高老先生被剥夺了给菊看病的权利,菊失去了自己找大夫看病的自由。菊到指定的那位女大夫桌旁,她面无表情地匆匆给菊开了药方,说:“以后我来给你看病。”</p><p class="ql-block"> 高大夫低头无语。在女大夫极不友好的眼光中,菊拿着药方取药回家。家中无人。菊蒙着头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为世态炎凉,为高老先生的被牵连,为自己的身体,为心中的委屈放声大哭。菊起身,将拿回的几包中药狠狠地扔进垃圾桶,发誓再不去医院,再不吃中药!</p><p class="ql-block"> 因为身体原因,班长也不再勉强菊随大家一起出工。所里安排她与技术员一起在办公室整理施工资料。每当气力不支,菊就到近旁宿舍床铺休息一会儿。</p><p class="ql-block"> 她深深体会到国人在用词造句上的精妙得当。“力气”和“气力”,前者主要说的是的“力”,后者则分别强调了“气” 与 “力”的协同性。菊体验到了“气”和“力”二字的分量。她是既少气又无力地勉强支撑着自己。</p><p class="ql-block"> 人说“屋漏偏逢连夜雨”,班上一个年轻的女工说自己一件衬衣放在宿舍,兜里还有一把自行车钥匙,放在一起找不到了。中午女生们都在宿舍休息,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说起这件事。人人表态没见到,越说越激动,谁都不愿平白无故背这个偷盜的黑锅,于是开始赌咒发誓此事与己无关,高门大嗓骂骂咧咧不堪之声络绎不绝入耳。本是一起干活一起玩笑的好姐妹,此时个个成了乌眼鸡一般凶相毕露。菊知道谁能表现出义愤填膺骂的最狠最毒,谁就能洗清自己。只是菊不会骂人,更不会参与到这泼妇骂街式的大合唱。菊无语,静看这人人自危、人人无奈地噪呱、急于撇清自己的可悲的一幕。</p><p class="ql-block"> 下午,所里组织了有关班组人员的座谈会,所领导亲自挂帅主持会议。所领导说:“所里发生了丢东西的事情,是外边的人干的还是自己人干的,应该是自己所里的人,因为自己人最了解情况;我们每个人都有被怀疑的可能,尤其是没外出的在所里工作的人更该受到怀疑,因为都有作案的机会。包括我自己在内也要怀疑自己。……”在所领导的引导下,大家众口一词表示自己对自己也要怀疑,纷纷表态这件事情关系重大,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会上李班长严正地对大家说:“这件衣服被谁偷盜了我们是心中有数的,它不单纯是丢件衣服的事。我们每个人都要怀疑自己,我也要怀疑我自己。我想,分析一下谁最有可能干这件事,一是没外出工作在所里的人,二是女宿舍丢东西应该是女职工的嫌疑最大,而经常躺在宿舍的人更有机会。这个人来到所里后泡病假、装工伤,偷衣服,破坏抓革命促生产……”说到此,不点名地将目标直指向菊,因为只有菊因气力不支不时地到宿舍躺倒。</p><p class="ql-block"> 座谈会上菊一直没有发言,静看众人表白自己的真诚表演。可是临到此时又怎能再不说话?菊说:“小刘衣服丢失很是大事情,影响了我们全副精力抓革命促生产。我表态,我不怀疑我自己,我希望尽早破案以便让大家安心工作。”刚说完,李班长就迫不急待地指着菊说: “看,跳出来了不是?谁也没点你的名,大家都说要怀疑自己,你却一意撇清自己,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菊坚持说:“我不怀疑自己,我相信自己。”所领导见“引蛇出洞”诱导无效,宣佈散会。</p><p class="ql-block"> 散会后,菊马上找到所领导,再次向他表态:“我会因为认识水平有限不敢保证不犯这样那样的错误,但是丢东西这是件具体事,我是不会怀疑自己的。”所领导还是苦口婆心劝导菊要怀疑自己,并说: “不能将自己排除在外。我连我自己都要怀疑的,这才是对待群众运动正确的态度。”菊只好再次申明: “这件具体的丢东西事件,拿没拿或说偷没偷,犯不上让大家都要自己怀疑自己一遍。是就是、非就非,相当明了。”</p><p class="ql-block"> 菊不会违背自己的内心不负责任地做迎合状,态度坚决地保持了自己实事求是的处事态度和人格的清白。</p><p class="ql-block"> 事情至此也就不了了之,以后再无人提起这桩“小事一件”却又轰动全所的“公案”。多年后菊曾想:所领导和班长不惜败坏自己的名声,在大会上反复说自己要怀疑自己,引导大家异口同声表示要怀疑自己,这是引领众人在配合领导搞围攻和攻心战术。因为众人知道怀疑的不是他们而是另有其人,所以能够积极地配合、鹦鹉学舌般喋喋不休。试想在这样的氛围下,如果菊也说自己要怀疑自己,那么座谈会很快就能开成点名的批判会了。因为大家就等着你说要怀疑自己的话了——你为什么怀疑自己?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 这样,顺理成章,群众大批判就会紧随其后。</p><p class="ql-block"> 所幸菊当年没想那么多,也没跟风说些领导爱听的话。菊按自己的良心不说昧心话,一是一,二是二,搞得所领导和班长引领大家灰头土脸白白说了自己怀疑自己的亏心话。当年菊很鄙夷他们无底线地自己毁自己,现在菊也很同情他们为了搞清“案件” 不惜放下身段千方百计力争能诱导坏人立地成佛。</p><p class="ql-block"> 光怪陆离的世道啊!聪明人为了保持各自的生存优势,不惜说假话,说套话,人人都自觉或不自觉地搞一层或多层的外包装,为的是能随机应变让自己立于险境而不败。而丢弃面纱还原本我的人除了被人称其为 “二” 以外,更享有“路人以目”的“殊荣”。</p><p class="ql-block"> 菊和所领导及班长何冤何仇,用这无足轻重的所谓丢东西小事,布下如此陷阱“请君入瓮”。这可能也是上级领导对菊“年岁虽小却一贯顽固坚持己见”的一个下马威吧!却不料未能制服菊,反倒显现出来他们的技穷。菊是一个弱女子,唯一的盾牌就是实事求是。一是一,二是二,不趋炎附势,不随声附和,不丧失自我。</p><p class="ql-block"> 菊气定神闲的存在,衬托出像墙头芦苇般的一些人的惶惶然。</p><p class="ql-block"> 不久,菊又调到业务部门去了。多年后,偶遇班上的一个老工人师傅,他告诉菊:“你调走后,这个参加工作不长时间的女孩衣服找到了,不过她将衣服又染了色又穿在身上;车钥匙不知何时找到的,不过早已骑着自行车满处跑了。闹出这等闹剧,估计她也觉得自己呆不住,后来她也调走了。”</p><p class="ql-block"> 她的衣服就是一件半新不旧的花衬衫,放到现在扔在大街也没人捡。倒是车钥匙一直还在,更能证明当年无人觊觎她的衣物。所谓偷盗一事,纯属子虚乌有!打算以此为突破口找出破坏“抓革命促生产” 的黑手给予清算,更是上纲上线的激情绽放。</p><p class="ql-block"> 菊据此甚至瞎想,“丢”衣服是否压根就是一个局,为的就是钓出菊这个逆流的鱼,让众人用无关痛痒的事由乱批一通,至少打消掉菊的锐气,给她泼桶脏水,也算出了一口长长的郁闷不爽之气。因为用人事部门的话就是: “你菊小小的年纪却是顽固得很呢!”领导对她施加惩罚之余,还是要刹刹她不计后果一意孤行的顽劣之气。——不过菊要是真有如此想法,很可能就是小人之心了。呵呵。</p><p class="ql-block"> 又:近半年吃药多,药品的包装盒成堆扔掷,心中感叹节约风气日下,很是心疼那些撕开包装就扔掉的设计精美纸张优良的盒子,它们真是“怀才不遇”,卿本薄命,瞬间变成垃圾。本想写一篇当今中西药品过度包装的小文,一看百度,网上早有对此事的议论批评和不解。随心所欲,提笔而就,却是离题万里。心有不甘,仍用“过度包装何时了”标题,加上“之一”二字,待气定神闲之时,续写标题之应有之意。</p><p class="ql-block"> 写于2024.7.26~7.27</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