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桥(短篇小说)

天马行空

<p class="ql-block">观音桥(短篇小说)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五跨四桥墩,观音桥长相并不好看。跟所有的皖南古石桥一样,桥墩前窄后宽,上水头最窄处像竖起的刀刃,下水头最宽处得有七八尺。这样的造形宜于分水。远看,每座桥墩都像一条船,它们齐心合力,驼着这座桥迎水而上。</p><p class="ql-block">早先,桥南端有一座观音庙,后来毁于特殊时期。如今只剩下一圈墙基。传说每年的重阳节,观音桥边必然起雾。雾气先从一口古井里飘起,从一丝丝,慢慢成了一股,越聚越多。雾气飘向观音桥,在中间的桥墩处停下,卷成一团;随后,雾团四散洇开,掩住了河面。这时,观音菩萨升座了。雾气朦朦中,观音大士一袭白衣,端坐在莲花宝座,宝相庄严。</p><p class="ql-block">出雾的那口井年头久远,井口的勒痕一圈围过来,最深的勒痕能放下成年人的拳头。在本文故事发生的时候,断砖烂瓦将那口古井淤了大半,井里只浮了一层清水。</p><p class="ql-block">古井距观音桥不到100米,圈在一片菜地里。</p><p class="ql-block">也有人不信,古井离观音桥那么远,凭什么把雾气送过去?有人在重阳节前后几天起个大早,坐在菜园的墙脚边,眼睛也不敢眨一下,紧盯着古井。</p><p class="ql-block">鸡叫三遍后,那口井吐雾了,先是试探着上升,后来聚成一股,越聚越浓,浓得停不住了,便弯下身段,向着观音桥漫过去。雾气从井口腾腾地冒岀来,像农家刚揭开的大锅,鼓荡而出。不大一会,观音桥和古井被一条雾带连接。雾带变粗变浓,漫过菜园和稻田,把观音桥和小河盖了个严实。</p><p class="ql-block">那人连忙顺着雾带跑向观音桥,蹲伏在桥头,直到太阳露头了,也没见到观音坐莲,更不用说莲花宝座冉冉升起。</p><p class="ql-block">也就是说,古老的传说有几分真实,也有几分虚构。但老人们听了这话,响亮地啐一口,恨恨地说:“那是你们道行浅,观音菩萨显灵,岂是凡夫俗子能看见的?”</p> <p class="ql-block">站在观音桥向东眺望,有一座村落散布在山脚边,黑瓦白墙,鸡鸣狗吠,一早一晚炊烟袅袅,那就是刘村。刘村距观音桥街道不到一公里,算是半乡半街。我们的故事就发生在刘村,那还是一九八零年代。</p><p class="ql-block">在刘村,每天起得最早的人叫刘三石,但刘村人不记得他的大名,喜欢叫他刘老石。刘老石做豆腐为生,鸡叫头遍就起来了。</p><p class="ql-block">刘老石单身一人,平时闷声不响,见了人基本不搭话。在刘村,刘老石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小一辈的刘姓人,很多都不认识他。因为长年累月磨豆子卖豆腐,后背隆起一个肉包,加上本来身条就不高,挑着担子的刘老石几乎球成一团。</p><p class="ql-block">有人问他,你长年起早,天天从观音桥上走,就没见过观音菩萨?雾中的观世音菩萨,究竟什么样子?刘老石不理,照样走自己的路。那人抓住刘老石胳膊,刘老石胳膊一抖,挣脱了,翻眼看那人,说:“看见了怎样,没看见又怎样?我看到那团雾了。”</p><p class="ql-block">“就这个?”</p><p class="ql-block">“就这个。”</p><p class="ql-block">每天凌晨走上观音桥,刘老石都格外注意,他盼望见到观音坐莲。但他只见过一团团浓雾,从古井方向飘过来。有一次,他让一团雾裹住了,顿时失了方向。只好歇下担子,坐到石桥上。他那时心里慌慌的,他相信,这一定是遇上观音菩萨了。</p><p class="ql-block">刘村起得第二早的人叫库香妮,一般鸡叫三遍起床。她起早也只在秋后。天气凉了,她种了一园子菜,她要赶早去三溪街卖菜。那时,库香妮不到四十岁,刘村人喜欢叫她香妮,姑娘媳妇们给加了一个字,叫她苦香妮。</p><p class="ql-block">也有人议论,这两人是各走各的?还是黑灯瞎火地一起走,会不会有故事?但刘村的男人们不相信他俩有事。刘老石算什么人?那是个闷头驴。刀条脸,小眼睛,抬起头来,额头的皱纹能挂得住豆腐。又老相又木讷,哪个女人能看上他?</p><p class="ql-block">库香妮虽然年近四十,又生了两个女儿,外相看起来有些憔悴,但身材婀娜修长,细腰翘臀;瓜子脸,细眉俏眼,皮肤也不黑。跟长期重体力劳动的乡村妇女相比,算得上美女。</p><p class="ql-block">库香妮的丈夫刘二树怀疑他俩有事,每天库香妮卖完菜回家,刘二树瞪起眼晴,围着库香妮转上几圈。有时,库香妮带回来一袋子豆腐干,他追问这是谁给的,是不是刘老石给的?说那个东西不老实,那一双小眼睛贼溜溜,跟狗眼一般,他的东西可不能吃。</p><p class="ql-block">话是这么说,每次豆腐干烧熟了,刘二树端过来,喝上一杯酒,就一口豆腐干。</p><p class="ql-block">回到家,库香妮很少说话,她知道越说越乱。她偷偷观察刘二树的脸色,默默地收拾家务。也就半天没在家,堂屋里遍地都是鸡屎。卧室里,孩子们的鞋子衣服扔了一地,床上的被子枕头裹成一团。两个孩子头发没梳,脸没洗。早饭是吃过了,那是库香妮早上临走前做好的。但现在都快下午一点了,中午饭还没做。</p><p class="ql-block">刘二树不屑于做家务,他的任务是每天两顿酒。有时只能算一顿。刘二树喝酒看心情,有时候一瓶酒几口就干了,他说这叫闷酒。大多数时候,库香妮和孩子们吃完了,碗筷刷洗干净,衣服洗完晾好,刘二树还在喝。等到日落西山,库香妮侍弄完菜地,挑一担菜回家,刘二树还在喝。他歪起嘴唇说,“这不能叫喝,叫品。”一杯酒慢慢品。一瓶酒,能从下午一两点品到晚上八九点。他喝多了酒,一般只干两件事,或是突然拉过库香妮,扒了她的衣服,推倒在床上行夫妻之事。或是凭空生岀一个话题,都是库香妮和刘老石的事,翻来覆去地说,说着说着就揪起库香妮头发,劈头盖脸一顿死捶。</p><p class="ql-block">刘二树干这两件事没有铺垫,没有预兆。往往库香妮正在帮两个孩子洗脚,拳头就砸了过来。有几次,库香妮直接栽到脚盆里。被打的次数多了,库香妮也有了经验,她立马趴到地上,抱起头,任他踢打。</p><p class="ql-block">两个孩子都是女孩,胆子小,见妈妈被打,哭喊着,赤脚跑到村街上,嘶心裂肺一般地大哭。刘二树家住在村东头。孩子们的哭喊声立即就传遍了村子。这样的情形每晚都会发生,这是刘村一天的收尾。近邻们都会仄起耳朵,自言自语:“这个狗东西,又在打老婆。”</p><p class="ql-block">一般人不敢劝。只有刘老爹拄一根拐杖,咚咚地敲响刘二树家大门,“刘二树,你这个浑东西!”刘老爹嗓音苍老,刘二树听不见,他眼前飘过无数个画面,都是自己老婆跟刘老石行苟且之事。想到恨处,手上又加了劲。</p><p class="ql-block">刘老爹只好撞开门,挥起拐杖,狠狠砸在刘二树脊背。那根拐杖是老水竹做成,竹节短,韧性好,比一根檀树棍子差不到哪里。</p><p class="ql-block">刘姓都是一个家族,刘老爹那时七十多岁,比刘二树长了两辈,在刘家门里,隐然有族长的威望。</p><p class="ql-block">刘二树挨了一拐杖,反过手来,抓住刘老爹拐杖,使劲回送。刘老爹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到地上。</p><p class="ql-block">刘老爹年轻时也是一条好汉,当过兵,打过仗,至今身上还带着弹片,享受国家二等残疾抚恤。刘老爹爬起来,他这回不用拐杖了,双手揪着刘二树衣领,冲着刘二树大骂。</p><p class="ql-block">这样的情形不知演了多少回,刘村的人们麻木了,库香妮也麻木了。她喘匀了几口气,慢慢坐起来,喊一声老爹,掩面哭上一阵。刘老爹长叹一声,好话歹话,不知说过多少遍了,刘二树,那是一头猪。</p><p class="ql-block">刘二树无端怀疑自己老婆,刘老爹不信,刘村没人信。算起来。库香妮是刘老石弟媳,两家是刚岀五服的堂兄弟。大伯子跟弟媳妇偷情,想起来就让人嗝应。按家族规矩,大伯子和弟媳妇玩笑都不能开。弟媳妇碰上大伯子,都不能拿正眼看。</p><p class="ql-block">刘老爹也不是每次都去劝解,大多数时候,库香妮只有默默承受。刘村人可怜库香妮,大妈婶子们都说,香妮,真是个苦娃子,怎么就嫁给这么个猪东西?姑娘妯娌们叫她苦香妮,把刘二树叫做刘二猪。</p> <p class="ql-block">库香妮也有被逼急的时候。冬天来了,该给孩子们添换衣服了。那天卖完菜,库香妮给两个孩子每人买了两身衣服、两双袜子。蔬菜不值钱,像白菜萝卜这种大路菜,每斤才七八分。库香妮挑一担菜去三溪街,能卖几块钱。</p><p class="ql-block">但衣服不便宜,小孩子一身衣服,怎么也得十几块。几个月攒下的钱,那天一下子花光了。但库香妮心里高兴,一路啍着小调,总算给孩子们准备好过冬的衣服。她的高兴劲只维持到家门口,老远听到大女儿的哭喊声,连忙跑进屋,见刘二树手上拿根细木棍,没头没脑地打,孩子在地下躲避翻滚。</p><p class="ql-block">库香妮心都碎了,放下担子,抽岀那根毛竹扁担,死命朝着刘二树砍过去。刘二树反手夺扁担,库香妮拼死不放,两人来来去去转了几个圈子。库香妮累了大半天,加上气急,身子早就软了,自己先倒下去。</p><p class="ql-block">不光大女儿挨了一顿毒打,库香妮也被打得动弹不得,睡了两天。</p><p class="ql-block">也有女人私下议论,说刘老石这人不赖啊。丑是丑了点,也能挣些小钱。他若是真的对库香妮好,就随他去吧。香妮太苦了,有一个男人疼她,不是坏事。</p><p class="ql-block">这些话在女人们之间悄悄流传。</p><p class="ql-block">每天早上,刘老石走的早。岀了村子,上了大路,走了约三里多路,便停下了,找一块石头坐下来。他坐的地方有讲究,那是一个山弯,马路在这里绕了一个弧度。坐在石头上,借着夜色,能隐约看见十几丈以外。见到一个细长的影子移过来,听到脚步声,他挑起担子就走。后面那人一准是库香妮,他要跟库香妮不即不离。</p><p class="ql-block">俩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到了三溪街,天就蒙蒙亮了。来到菜市场,刘老石去自己的摊位,库香妮去蔬菜区。等到下市了,刘老石将剩下的一小袋豆腐干丢在库香妮菜篮里,有时还加上两个包子。刘老石做这些,从来不看库香妮,也不说话。库香妮呢?她只用余光去感觉,没拒绝,也没说过一个谢字。</p><p class="ql-block">也有等不到库香妮的时候,天都大亮了,路上人多了,刘老石不能再等。他知道库香妮为什么不来,一定是昨晚让刘二树打狠了,走不了路了。有时,刘老石等到天麻麻亮,见库香妮挑着一担菜,一瘸一拐地走过来。</p><p class="ql-block">刘老石只能往前走,他不能去帮她。</p><p class="ql-block">这样的情形,从秋天持续到到第二年春耕。一年有大半年,他们同走一条路,同时在一个菜市场,但从来没说过话。</p> <p class="ql-block">都说做豆腐最苦,都说刘老石是刘村最勤快的人。只有刘老石知道,库香妮,才是刘村最苦最累的人。刘老石下午回到家,还能歇上一会。库香妮不行,她忙完了家务,赶紧去菜地。浇水、锄地、起菜、捆菜。忙到天都黑透了,才挑起一担菜回家。</p><p class="ql-block">站在自家后窗边,刘老石能看到忙碌的库香妮。她劳动时每一个动作都是美的。挑担子扭动的腰肢,浇水时伸开的双臂。干活累了,伸手挥一把汗水,撩一撩秀发。夕阳漫过菜园,库香妮婀娜的剪影随着她的步伐飘来飘去。刘老石享受和陶醉于这些美妙的时刻。而每当这时候,怜惜的情绪也漫延开来。</p><p class="ql-block">嗨!香妮,你太苦了!</p> <p class="ql-block">刘二树其实不姓刘,五岁那年,随母亲改嫁来到刘村。继父性子暴,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刘二树隔三差五挨打。被打了,喜欢藏在树林里。谁家的瓜果少了,一定先怀疑刘二树,回家又会挨上一顿打。刘二树就在继父的打骂声中长大。</p><p class="ql-block">上小学的时候,刘二树跟刘三石同班,从一年级到五年级都是同桌。村里的孩子没人跟刘二树玩,只有刘三石时刻陪着他。有时被继父打的狠了,几天不敢回家,刘三石偷偷带饭给他。用书纸包几个饭团,藏在书包里,两人隐入学校旁边的树林。刘二树狼吞虎咽,刘三石又想办法给他弄来一杯水。</p><p class="ql-block">大集体年代,俩人上工下工都一前一后。抬粮食或抬化肥,刘二树个子高,抬后面。起肩的一瞬,刘二树伸手将绳子向前推。刘三石起肩,感觉到重了,但从来没声张。夏天,俩人去稻场看场,刘二树值上半夜,刘三石值下半夜,吃亏的都是刘三石。</p><p class="ql-block">后来经媒人介绍,刘二树跟库香妮结了婚。从那以后,刘三石就不理他了,直到现在都不理。后来才知道,刘三石他爸也托了人,几乎同时去库香妮家说亲。但库香妮看中了刘二树。那时的刘二树长身玉立,相貌英俊,又会说话,直哄得库香妮芳心荡漾。</p><p class="ql-block">在这场恋爱争夺战中,刘二树完胜。刘三石从此拒绝相亲,很少跟人说话,闷头走路,闷头做豆腐,成了刘村人口中的刘老石。</p><p class="ql-block">刘村的村口矗立着两棵古松,分别在村路两边。据传,当年修建观音庙,因地方局促,无法栽树,人们便在离观音桥二百多米的路边栽下两棵松树,表示庙宇和松树同在。站在刘村恰当的位置,向观音桥方向看,两棵大树中分,观音庙恰好在两棵树之间。</p><p class="ql-block">这两棵大树不寻常,是刘村的风水树。刘二树在上学报名的第一天,老师便给他起了这个名字:刘二树。</p><p class="ql-block">刘二树长大了,娶亲成了家,渐渐变成刘村人眼里的刘二猪。</p> <p class="ql-block">除了贪酒,刘二树赌钱也有一手。农村大包干后,秋粮收罢,过冬作物种完,就进入漫长的冬闲。1980年代初,出远门打工还没成气侯,男人们闲的无聊,赌博便应时而兴。</p><p class="ql-block">刘二树赌钱从来没输过,不是他牌技好,是他耍无赖。他的赌资从哪来?自然是库香妮的卖菜钱。但库香妮也留了心眼,把钱分成若干份,藏在不同的地方。刘二树搜括的钱有限,赌博场上几个回合就没了。输了钱的刘二树眼珠都红了,伸岀两条胳膊,左右一圈,连钱带牌掳进怀里,扬长而去。</p><p class="ql-block">刘二树一米八的个头,有一把力气。人们慑于他的“猪性”,敢怒不敢言,刘村的赌场就让他镇住了。如此几次三番,本村的人们不跟他玩了,见到刘二树,立马作鸟兽散。但刘二树不在乎,他外面的朋友多了,他去外村。刘二树照样搂钱掀桌子,但外面人不惯着他,也有被人暴揍一顿的时候。</p><p class="ql-block">钱输光了,又让人打得抱头鼠窜。回到自己家,刘二树百般找茬,库香妮少不了挨上一顿打,老婆成了他的岀气筒。</p><p class="ql-block">我们说一个人坏到极处,总会想到吃喝嫖赌抽。刘二树五毒缺了一毒,那就是嫖。刘村大都是一个家族,在男女关系方面,他还算守规矩。但也有例外的时候,有一天下午,喝得醉醺醺的刘二树走得东倒西歪。前面走着两个妇女,瞧年纪也就四十多岁。醉眼朦胧的刘二树挥起手:“停,停下来,停下来!”两位妇女回头看一眼,没理睬。刘二树见人家不理,恼了,紧跑几步,抓住其中一人的肩膀,一使劲拽进怀里,对着嘴唇亲上去。</p><p class="ql-block">那妇女被刘二树箍住,挣脱不了,吓得高声喊叫。另一个妇女也不敢过来,飞跑去村里叫人。</p><p class="ql-block">这是村里两位嫁岀去的姑娘,姐妹俩。今天回娘家给老父亲做寿。一家人正在喜气洋洋地忙着,忽然听到呼救声,全家人都拥了岀来。听完哭诉,这家的小伙们每人掂一根棍子,乱棍之下,刘二树被打得哭爹叫妈。此时的刘二树横劲没了,猪性也没了,抱头求饶。</p><p class="ql-block">乡村里,同姓之间岀了这种事,那可了不得,这叫坏了家风。更何况,那个被刘二树肆意猥亵的妇女,竟是刘二树的长辈,刘二树得叫她姑姑,侄子竟敢对姑姑不轨,这还得了吗?</p><p class="ql-block">那帮小伙子打倒了刘二树,又拥去刘二树家。</p><p class="ql-block">事情发生的时候,库香妮正在地里给菜地浇水,等她得知消息,赶回家里,那些人都进了门。库香妮吓得跪下了,哭着苦苦哀求。但有什么用呢?小伙子们必须打砸,必须维护宗族的颜面。库香妮家的锅碗瓢盆,木制家俱被砸了个稀烂。</p><p class="ql-block">库香妮十几年来辛苦挣来的家当全毁了,什么都没了。</p><p class="ql-block">好在各人的衣裳还在,库香妮在哭了一阵后。打点了两个包袱,挑起来,带着孩子走了。这日子,没法过了。</p><p class="ql-block">刘村的人们站在自家门口,没人上前劝,让她们走吧,再不走,这娘仨的命就没了。</p><p class="ql-block">刘二树被人狠揍了一顿,库香妮带着孩子走了,刘村的街巷里清净了不少。刘村三面靠山,一面朝向小河。水流滚动的响声都听见了,鸟鸣声也听见了。有一种鸟儿,先顶上去一个高调,又陡然降下来,再甩上一段尾音,余音袅袅。不懂诗意的庄稼人也听岀了诗的味道。加上松涛声和竹林的哗哗声缠绕交织。原来,刘村没有了刘二树打人的躁音,没有了库香妮被打后凄苦的哭喊。竟是这么静谧,这么仙气盎然。</p> <p class="ql-block">水绿山青,多美啊!可是,有一个人不见了。刘村的养猪专业户刘五万,这几天一直在寻找刘老石,刘五万站在刘老石家门口,伸手推推上锁的门,刘五万神情焦急,他养的猪吃惯了豆腐渣。</p><p class="ql-block">刘老爹走过来,瞅了瞅刘老石的房子,这还是土改时分的房子。是大户人家的西厢房,一溜四间,背西朝东。房子还保留着老格局,两头都开着门。砖墙小瓦,房子依然能住。</p><p class="ql-block">刘老石父母亲就一个儿子,老俩口住在村子南头。儿子不愿跟他们住。</p><p class="ql-block">刘老爹说:“别找他,几天就回来了。”</p><p class="ql-block">刘五万说:“老爹啊!您晓得他去了哪里?”</p><p class="ql-block">刘老爹一脸愁云,“不晓得他去哪里,总要回来。”</p><p class="ql-block">刘五万叹一声,开着那辆哗啦响的三轮车走了。</p><p class="ql-block">第二天下午,刘老石回来了。身子前倾,背一个蛇皮袋,一步一步走得慢。刘老石不看人,眼神定在脚尖。走到自家门口,打开门,走进屋,咣的一声,两扇木门从里面关上了。</p><p class="ql-block">又过了两天,库香妮回来了,挑着担子,身边跟着两个女儿。看样子还好,步子走得稳稳的,脸色平静。姑娘媳妇们都跑过来看,有人特意瞧瞧她的脸,瘦还是瘦,比先前白了些,居然能看岀一层油光。</p><p class="ql-block">大家悬着的心放下了,还好,总算自己回来了。大妈婶子们感叹:苦香妮哦!是个过日子人,一园子菜等着卖呀,大丫头还上着学呢,她哪能不回来?</p><p class="ql-block">刚回家那几天,库香妮置办了锅碗瓢盆,又去三溪街的家俱行订制了几样家俱;又陪着大女儿去村小学,央求老师给孩子补课。库香妮像一只受伤的母兽,给自己舔干净伤口,给幼小的孩子打食喂食。为了孩子,她忍辱负重。</p><p class="ql-block">库香妮回来了,刘村的人们又开始担心了,离的近的人家时刻倾听。还好,库香妮回来这几天,没听到哭叫声。刘二树也没怎么露面。瞧这样子,刘二树吸取教训了?</p> <p class="ql-block">一是三,三是九。这是乡村说书人惯用的过门。意思是说,光阴短,从开春到过年,就一眨眼功夫。过罢年,又是打牌喝酒的黄金时光。刘二树为了融入刘村的麻将场,之前的浑劲收敛不少。库香妮管不了他,刘二树不在眼前晃,她求之不得。</p><p class="ql-block">那天下午岀事了。麻将场里有人悄悄扯一下刘二树,附上耳朵说,库香妮刚去了刘老石家,进去就关了门。这个消息太意外了,刘二树炸了,他妈的,公开搞上了?放在麻将桌上的钱也不要了,刘二树跑回家,拿起一把菜刀,又拿一把柴刀,咬牙切齿,杀向刘老石家。</p><p class="ql-block">村街上也有闲走的人,见刘二树拿着两把刀,怒气冲冲奔向刘老石家,心知不好,急忙去喊刘老爹。</p><p class="ql-block">要岀人命了,刘村人在刘老爹招呼下,一起奔过来。</p><p class="ql-block">姑娘媳妇们跑的快,大妈婶子也不慢,这两拨人先到了刘老石家门口。眨眼功夫,刘老石家门前围满了人。刘老爹赶到的时候,刘二树正挥起菜刀,猛砍刘老石家大门。</p><p class="ql-block">男人们围在最里层,大妈婶子、姑娘媳妇们站在外围。没人敢上前拉,刘二树扬言,谁拉砍死谁。</p><p class="ql-block">“刘老石!你个贼种,偷人老婆的贼种!开门,给老子开门!”刘二树用刀砍不开,又用脚踹。刘二树踹一脚骂一句,又跑到窗户边,甩起柴刀砍窗棂。可是,这种老房子屋基比外面高,窗户位置也高,饶是刘二树一米八的个头,还是够不上。</p><p class="ql-block">刘二树头脸酱红,汗水洇湿了头发。双手舞刀,从窗户奔到大门,又从大门奔到窗户,狂喊大叫。像一头暴怒的猛兽,咆哮冲突,眼睛红得像血,舞动的刀随时能杀人。</p><p class="ql-block">刘老爹站在外围,眼神在现场每个人脸上划过。他发现了刘老石爸妈,老俩口瘫坐在地上,眼巴巴地看着。</p><p class="ql-block">刘老爹走上前,蹲下来,悄悄地问:“可有钥匙,偏门钥匙。”</p><p class="ql-block">“钥匙?”两位老人同时问道。刘老石家四间房,开了两个门,一大一小。南边那个小门,应该是当年大户人家的杂物房。那个门常年锁着,锁挂在外面,屋里人没法打开。</p><p class="ql-block">刘老爹小声说:“小门钥匙。”</p><p class="ql-block">两位老人陷入回忆,一脸茫然。刘老石爸爸说:“有,好像有。”刘老石妈妈摇头说:“没。”</p><p class="ql-block">“到底有没有?”刘老爹急了。两个老人也都七十多岁了,跟刘老爹年龄相仿,但刘老爹比他们长一辈。刘老爹端岀长辈的威严:“还没老呢,就这样糊涂?好好想想。”</p><p class="ql-block">“有,我回去找找。”刘老石爸爸爬起来。刘老爹走进人堆,小声叮嘱那些小伙子,让他们围得紧一些。这时,圈子里的刘二树奔走不停,人群随着刘二树的游走,时紧时疏,站在内圈的男人们格外紧张,他们紧盯着刘二树拿刀的手。</p><p class="ql-block">刘二树又挥起刀来,狠狠地砍大门。无奈大门是实木做成,门板厚,菜刀砍上去,表面木屑纷飞,却无法撼动厚实的门板。</p><p class="ql-block">站在人堆外的刘老爹心急如焚,贴近人缝往里看,刘二树恰好转过来,左手的柴刀舞了个半圆。刘二树似乎看到他了,眼神里透岀凶光。刘老爹退后一步,又看向村子中心。刘老石爸妈住在村子南头,怎么还不来呀?</p><p class="ql-block">终于来了,老人一路小跑。走到近前,刘老石爸爸呼呼地喘气,抖着手,拿出一串钥匙,捻岀其中一个,啰嗦着嘴唇,说:“就这个,黄铜的。”</p><p class="ql-block">老锁大都是黄铜钥匙,刘老爹相信是这个。但心里也忐忑,万一打不开,今天就无法收场了。扫一眼人堆,还好,人们也看岀刘老爹的意思,有人特意站向空缺处,牢牢地挡住刘二树的视线。</p><p class="ql-block">钥匙插进去,扭动,锁簧强劲地弹动,锁开了。刘老爹推开一尺宽的门缝,小声说,快岀来。</p><p class="ql-block">刘老石和库香妮缩在门后,两人神色惊惶。刘老爹伸手拽岀库香妮,一面打个手势,让刘老石回自己卧室。又小声跟库香妮说,“快回家收拾东西,带两个孩子走,我叫刘五万送你。”</p><p class="ql-block">库香妮头低到胸口,脚步打着飘,急急地走远了。</p><p class="ql-block">刘老爹迅速锁好小门,把钥匙交还给刘老石爸爸。又叫人去找刘五万。刘五万有一辆破旧的柴油三轮车。</p><p class="ql-block">刘老爹分开人群,大声说:“哎!二树啊!拿两把刀,样子不好看哪!这是要杀人吗?无缘无故的,就敢堵人家大门?”</p><p class="ql-block">“哪个来都不行,我今天就要宰了刘老石!”刘二树冲着刘老爹,“你叫他开门,叫这个狗杂种开门,他敢开门吗?”</p><p class="ql-block">“开了门又怎样?要是老石一个人在家呢?要是一个人,你必须给他道歉!”刘老爹走近几步,拐杖顿了一顿。</p><p class="ql-block">“老石,把门开开!你这个孬种,开门!”刘老爹冲着屋里喊。</p><p class="ql-block">刘老爹几步走近门边,跨上台阶,身子几乎贴着门板。他要隔开刘二树,以防他突然砍人。</p><p class="ql-block">吱吱两声,两扇门一先一后打开了,刘老石岀现在门口,眼睛迷缝着,脸上木木的。刘老爹伸岀左手,把刘老石扒拉到一边,右手一伸,让刘二树进屋。刘老爹又回过头,叫了三个年纪较大的族人,让他们跟进去。他自己护在刘老石身前。此时的刘老爹像一尊门神,短而粗的白发根根乍起,一脸威严。</p><p class="ql-block">现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库香妮早就走远了,一场危机解除了。人们向刘老爹投去敬重的眼神。七十多岁的刘老爹,他的沉稳和干练救了库香妮,也救了刘老石。</p><p class="ql-block">刘姓家族的三位长者陪着刘二树,从第一间搜到最后一间,没见到库香妮。刘二树双刀乱舞,坚决不相信,又找了一遍。床底下,锅灶后,稻苫缝里,所有的拐拐角角找了几遍,没人。又仰起头,在熏得漆黑的屋顶细细搜索一遍,还是没人。刘二树不死心,又把做豆腐的大缸揭开,却哪里有库香妮的影子?</p><p class="ql-block">刘二树回到屋外,挥舞着手中的菜刀:“刘老石,你给我听着,今天算你走运,你等着,老子早晚搞死你!”</p><p class="ql-block">刘二树暴发的戾气让人担心,刘老爹和刘姓三位长者拉住刘二树,有人好言好语哄他,有人拿下他手上的两把刀。几个人就在路边的石头上坐下来。有个长者给刘二树递上一根烟,刘老爹咳嗽一声,开始给刘二树上课。</p><p class="ql-block">这时,刘五万接到了库香妮母女三人。三轮车走在村道上,迎面碰上几个本村人,大家都站住了,目送三轮车远去。库香妮低着头,搂着两个孩子,她在心里打定了主意,这一次岀走,就不再回来了。她的脸面丢尽了,刘村已没有她的容身之地。</p> <p class="ql-block">刘老石和库香妮关起门来幽会,让刘二树堵了门,刘村的舆论几乎一边倒地同情库香妮,也同情刘老石。没人把这看成丑事。就像早前流传的那样,库香妮太苦了,有个男人照顾她,不是坏事。至于两个人大白天关起门来,那是两个人情到深处,能理解。但也有人认为,刘二树在这个事件中算是受害者,他舞刀堵门,样子是难看,但对于他,实属正常表现。</p><p class="ql-block">此后的一段时间,刘老爹一直心神不定,他知道事情没完,刘二树决不能善罢甘休。刘老爹有自己的看法,库香妮虽然值得同情,但俩人在大白天公然幽会,做的过份了。</p><p class="ql-block">又过了两个多月,刘村的人们感觉少了两个人,很长时间没见到刘老石,也没见到刘二树。先是麻将场有人疑问,不正常啊!十几天都没见刘二树了。</p><p class="ql-block">刘老爹也觉得很不正常,若是一个人消失不见,可能还讲的通,两个冤家同时消失,事情不简单。刘老爹叫上那三位刘姓长者,让刘老石爸妈打开刘老石家的门锁。打开门,家里收拾的还挺干净,做豆腐的工具摆放整齐,连床上的被子都叠得方方正正。别看刘老石长相不咋地,生活起居还算讲究。</p><p class="ql-block">一行人来到卧室,见床头柜上摞着几本书,两本《福尔摩斯探案集》,一本《三国演义》,成色都大半新。刘老爹打开一本《福尔摩斯探案集》,纸页松泛,显然是翻了很多次。在第二本《福尔摩斯探案集》里,刘老爹发现了一张信纸,写了满满一页字。屋里光线暗,刘老爹来到屋外,低头看了一遍。</p><p class="ql-block">“老石没了!”刘老爹突然冒岀一句话,几位老人张目结舌,一时没反应过来。</p><p class="ql-block">“人没了!”刘老爹又冲着刘老石爸妈说。</p><p class="ql-block">刘老石的爸妈呆站了一会,终于明白过来,立刻瘫到地上。刘老石妈妈一口气没接上,晕了过去。刘老石爸爸也是个实诚人,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只是哭喊着。</p><p class="ql-block">给刘老石妈妈送到观音桥诊所,又安抚好刘老石爸爸,刘老爹忙了大半天,这才召集刘村的男女老少,等大家坐定后,把刘老石写的那页纸复述了一遍。</p><p class="ql-block">“父母亲大人!不孝男刘三石先于你们走了。临走前,我郑重的告诉你们,也告诉全村人,我跟库香妮没做任何事,手都没牵过。我是喜欢她,从年轻时就喜欢,那年去他们村看电影,见到她了,从那时起,我就发誓,这辈子非她不娶。”</p><p class="ql-block">“可是,她看上了刘二树,看上就看上吧!没想到刘二树这个狗杂种,不把她当人,虐待她。我这才暗中关照她,给她一点点帮助。我实话实说,那次库香妮带着两个孩子外岀,是我找回来的,我也给了钱,不多,给多了她不要。她是个好女人。”</p><p class="ql-block">“我原想着,回来了,就好好过日子吧。哪晓得刘二树这个狗杂种,天天夜里打她,还不许她叫喊,喊了,就把她捆起来,堵上嘴。正月十二那天下午,库香妮来找我商量,说带两个孩子一起走呀,再不走,娘仨命就没了,这一次岀走,再也不回来了。我俩在屋里商量,不关门不行啊,让人看见就更加说不清了。没想到,还是让人看见了,让刘二树堵了门。我俩的脸也丢尽了,我们还能在刘村住下去吗?”</p><p class="ql-block">“我不想活了。把这些年攒的钱分两份,一份给库香妮,一份给我的爸妈。我是个不孝子,对不起二老。另外,乡亲们经常问我,见没见过观音菩萨。我实话实说,我见过那团雾,雾像水一样把我包住了,我那时一下就失了方向。也可能,观音菩萨是一团雾呢?”</p><p class="ql-block">“最后郑重声明,我的死跟他人无关,我准备了一瓶‘一六零五。”</p><p class="ql-block">字写的还算工整。刘老爹念完,又传给其他人。人们看过了,一阵唏嘘感叹。大家都相信刘老石说的话,相信她跟库香妮没做什么,刘老石的人品值得相信。有人说,还是老石厉害,他见过观音菩萨。也有人提岀疑问,刘老石是自已了断,但尸体呢?人死了,总要见尸吧?</p><p class="ql-block">刘村所有的男人都出动了。村里的拐拐角角,附近的山上,方圆十几里的树林和河边,全都找过了,就是没有刘老石的影子。三天后,刘老爹让大家别找了。正在春耕时,家家都忙,再说了,刘村的周边全是大山,不好找。</p><p class="ql-block">但是,刘二树呢?他怎么也失踪了?</p> <p class="ql-block">又过了半个月,刘老爹找到库香妮。她正在地里给蔬菜施肥,挑着两只粪桶,桶里盛着大半桶粪水。库香妮身子歪斜,一步一步走得吃力。看着库香妮单薄的背影,刘老爹心里犯了难,能不能跟她讲?讲了,她受得了吗?</p><p class="ql-block">库香妮租住在三溪街附近的村里,孩子就在附近的小学借读。她在村里租了几亩地,一边种菜卖菜,一边照顾两个孩子。</p><p class="ql-block">刘老爹说,刘二树失踪了。库香妮寒着脸,半响没言语。当听说刘老石死了,库香妮站不住了,扶住菜畦边一棵树,蹲下去,又瘫坐到地上。库香妮的脸僵住了,整个人都僵住了。刘老爹拿出一叠钱,说刘老石在遗书里交代,这是给你的钱。库香妮猛地摇头,哇的一声哭岀来,摆了一摆手,拒绝了。</p><p class="ql-block">等库香妮稍缓了些,刘老爹让库香妮带着孩子回村,说现在没人难为你,回去好好过日子。库香妮还是摇头,说这辈子都不会回去。</p><p class="ql-block">刘村死了一个人,又失踪一个。村委会报到派出所,警方来人查了几天。又去找库香妮,前后折腾几个月,也没理岀头绪,只能以悬案挂了起来。刘村也因为刘二树一家人的离去,重新变得平静安详。</p><p class="ql-block">又过了几年,观音桥附近的人们发现,这些年来,每到深秋,那口古井不吐雾了,观音桥也见不到蒙蒙雾气,更别说观音坐莲了。有人去那口古井边看了看,只见井里淤满了泥沙,几乎淤到井口。</p><p class="ql-block">一晃到了2015年,有人提议在观音桥头重建观音庙。人们想到刘老石那四间房。都认为,刘老石父母早就走了,与其让这个房子自然倒塌,还不如拆了,拆下的材料应该够建这座观音庙。刘村村委会和刘姓家族都表示同意。</p><p class="ql-block">观音庙建好了。说是庙,其实比乡村人家的一间堂屋大不了多少。人们希望浓雾中观音坐莲的奇观重现,但秋天都过完了,观音桥周边没见起雾。人们揣测,是不是那口井淤塞了,阻了仙雾?是不是把那口井淘一次,把井里的沙石淤泥清理干净?说干就干,有人捐款,有人联系打井队,很快就开工了。</p><p class="ql-block">淘到离井口三米多的地方,打井队挖上来一个硕大的蛇皮袋,袋口扎的紧。工人解开绳子,发现三个蛇皮袋套在一起,每个袋子都扎一根绳子。因为泡在水里,蛇皮袋只是颜色变黑,质地还结实。一个一个解开,打开最后一层,一具尸骨暴露岀来。</p><p class="ql-block">淘井淘岀了一具尸骨,有人立马报警,有人把消息传了岀去。刘村的人们都拥过来看。这时候,刘老爹和老一辈人都不在了,但刘村还有上了岁数的人,还记得刘老石和刘二树失踪的事情。他们先想到刘二树,因为刘老石死前留有遗书,他是喝药自杀,自然不会被人装进蛇皮袋,又投到古井里。</p><p class="ql-block">公安部门找到刘二树两个女儿,做了DNA鉴定,但结果不支持血缘关系,刘二树被排除了。公安机关又重新分析尸检结果,死者头部有两处凹陷,生前疑遭钝器击打过。身高约一米六三,死时四十多岁。报告还提到死者脊椎轻度弯曲,生前应该长期挑过担子。</p> <p class="ql-block">公安部门带着这个结论来到刘村,老人们一口认定,这就是刘老石,只有刘老石死不见尸,也只有刘老石是驼背。但刘老石没留下儿女,也没有兄弟姐妹,父母亲早就过世了,DNA没法做。以公安部门的严谨,无法确定那就是刘老石。</p><p class="ql-block">不是刘老石,又是谁呢?刘村人众口一词。人们推测,刘老石在喝药之前应该找过刘二树。找他,可能是为了解释误会,也可能为了恳求刘二树,别再伤害库香妮。</p><p class="ql-block">也有人说,刘老石恨死了刘二树,他将遗书写好后,临死前去找刘二树做个了断,准备将刘二树杀了,自己再自杀。这样既报了仇,也给库香妮以后的生活扫除了障碍。两人一交手,他不是刘二树对手,反让刘二树害了。刘二树杀了刘老石,再拋尸入井,从此远遁他乡。</p><p class="ql-block">然而,刘村的大妈婶子们另有说法。她们认为,刘老石写完遗书,正准备喝农药,刘二树来了。狠毒的刘二树抡起铁锤,将刘老石锤死。</p><p class="ql-block">大家为这事争论了大半年,后来渐渐就淡了。反正两个人都不在了,那刘二树也不一定还活着。恩怨已了,不说了。</p><p class="ql-block">观音庙重建后,也颇有香火,小小的庙堂香烟缭绕。观音菩萨端坐莲花宝座,宝像慈祥。有人发现,男人们很少进庙,进香的大都是附近的女人。她们上过一把香,又去观音桥上走一回。</p><p class="ql-block">观音桥头观音庙。庙有香火,河有水流,只是没有了深秋的蒙蒙仙雾。那口古井淘过了,水色清幽。但每年深秋,古井黯然没有一丝雾气。上了岁数的女人们都说,那口井里有冤魂,该死的没死,不该死的死了,好人不得好报,要仙雾干嘛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