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漏”这个字眼不管在全国哪个地方,恐怕搭配了什么字也没有几个好的意思。你比方说:漏气〈一指蒸饭没盖好,会吃夹生饭,二指说话有失水准,人说你“真漏气”!)。</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淌若发现水桶漏水,油罐(装胡油的小瓷坛)漏油那都是倒霉的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那个一穷二白的年代,节约粮食是绝对的美德和重要的生活行为。碗里的饭要吃尽,掉在炕上丶桌子上丶乃至地上的饭粒要捡起来尽量吃了,不能吃的也要喂狗喂猫,它们早已涶涎欲滴了。当大人发现我们对这些从嘴巴溜掉的食物不屑一顾时,就会骂你“嘴漏了”或是更恶毒的“底漏呖—”一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郭宝全的相声《底漏》中,“底漏”这个词是偷窃的意思,“好媳妇”从婆家悄悄将东西夹裹到娘家,但于我们这儿是“肛漏”的意思,用到这儿甚是可恶。</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们将厕所叫做“后漏”,很是形象。你想,人人屁股眼长在身后,对吧?人人吃了东西要从这个眼往下泄漏,这人排泄的地方便形象代言了一—后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后漏一般依照风水学说,要置于住宅的西南方,家家如此;大门对应在东南方。勤快整洁人家的后漏收拾的也是有模有样,人上茅房时不会光腚外露,屎尿也不会里一股外一股,上完后漏的废纸土块也不会满地乱扔,统统弃于茅坑内。那些邋遢人家的后漏远远望去便不堪入目。乱石头小土塄将就着围住那个茅坑,人上后漏时只能面对这个恐怖的深坑小心翼翼的在边沿蹲下,匆匆了事走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过去的后漏地上总放着一个乌黑锃亮的夜壶,白天后漏休息晚上提溜到屋内男人专用,因为它是一个全封闭只留一个小孔的尿器。人们戏谑说笑,那是夜壶里栽葱呖——把子!</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当地有个有趣的传说,过去人吃饭少油没水,总闹肠干上后漏屎憋的脸红脖子粗。人们为了屙屎有力,在茅坑边定一个木桩供人如厕手掰之用。话说有个捣蛋学生被先生收拾痛了,恨之咬牙。一天,他计上心来将那个木桩锯了三分之二,估计先先快上后漏了。果不其然,先生褪了大裤正要快意发泄,手劲大了点,那根木桩“嘎叭”一声断了,先生惊慌失措随之坠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们家座落在一个小山坡上,由于地势“蛰蟞”难以开拓,父亲干脆将后漏做到了土板院墙外的西南十步之遥的地方,就地掘坑,上面割了个大木头栅子,稳稳的安在坑上,人在上面任意如厕。</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勤劳的庄稼人一年四季抽空拾粪。地里粪上的多,庄稼便长得旺盛。到秋来,土豆大的出奇,肥胖的豌豆丶黑豆角角满地趴着,肥料充足的地方莜麦能长到一人高。父亲为了多积肥,不辞辛苦的将一筐一筐的干黄土担到坑里,再将一切“恶杀”(垃圾)柴草烧成灰铲到后漏里,这样既增加了庄稼的肥料还很卫生,上厕所也不用老捂着鼻子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们家的后漏很是打眼,座落在路旁,不过,父亲同样在后漏的东丶西丶北三面打了三堵五尺高的土板墙,南面是土塄将后漏围了个水泄不通,不,东面土墙留了个小豁让人出进。父亲别出新意的在东墙一尺来高的地方掏了个头大的小洞,也许缘于他当兵时对敌情观察瞭望的启发吧,人如厕时两脚小心翼翼的踏在两根巴掌宽的方木栅格上蹲下,双眼正好平视通过这个孔看向外面随心打发时光,如有忌讳的上后漏者可即时起厕,在很久的积肥时间里惬意的望着后漏东面大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和游走的懒狗,还有白云下面疾飞的麻雀。</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色彩斑斓的夏天到了,屋后的自留地里生长着开着白花的庞大的土豆家族,边角料地点些葫芦丶红豆以及精心撒一片葱籽和韭菜籽以及芫荽籽。夏天的饭菜是五花八门的,在那个缺油少肉的年代,一锅山药片子(算是大烩菜)全凭这绿葱提味,还有小葱拌豆腐。韭菜和芫荽是面饭必不可少的配菜,那满地乱窜的葫芦蔓上会结无数的瓜子。葫芦更是当年中午烩菜,晚上熬稀饭常用的食物,是农村人们一年中重要的口粮。每当金黄的葫芦花正春风得意的点掇着自留地的时候,母亲便将各种葫芦花搭配授粉,再从后漏舀上最难闻的稀粪奶到葫芦的根部,奇怪的是这样长出的葫芦又大又甜。葫芦从盛夏嫩瓜子吃起,一直可摘到深秋霜降下蔓时节,最后,将这完全上了面又沙又甜的葫芦瓜子窑藏直可再吃到过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会儿,蒸莜面的笼底总有一层葫芦,山药垫底,每到开笼的一瞬间,众手开始探那笼底的葫芦和蒸裂皮的土豆吃,等到笼里的大气散了,再一筷子一筷子挑那耐饥的莜面蘸芥菜盐汤吃。</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家后漏南面土畔上,玉嫂和素云,素青俩侄女种了一溜海娜,一到夏日那鲜艳夺目的海娜花给如厕的人们送来阵阵幽香,姐姐们将花捣碎放到葫芦叶子上能包出红指甲。</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时的后漏也是人们畅想聊天的地方,如果有同性相伴劲谈,那便是一次愉快而短暂的泄粪之旅。倘若吃了那救济粮柿子皮之类的食物,肠干的人们上厕所便成了一种灾难。突然,一只苍蝇落到了屁股上,似乎羡慕人这独享阳光的时刻,回手一巴掌震去,然后匆匆用土块揩了肥料起身走人。这个土孔也可放置夜壶或是上厕时备用的干硬的土块。你别嫌这丑陋的黄色土块,它们是沉积在故乡千百年黄土崖的结晶,这黄土还有消炎止血的功效。</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冬天到了,后漏的积蓄也要在封冰前全部奋力铲到墙外,等到第二年开春时,在粪堆上再将秸壳洒上厚厚的一层点燃,将这冻粪慢慢煨醒。此时,风和日丽的村庄上空从各家各户飘荡起一绺一绺的白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种文火烧出的土豆最好吃,外焦里沙香气四溢。如果遇到杀羊的时候,讨个羊蛋舌脾割开只放点盐用废纸包了蘸上水,浅浅埋到热灰里,也是蒸饭的功夫便烧熟了。简单的烧制将羊蛋那独特的香味便烤了出来,让人回味无穷。</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记忆中家乡的春天是那样的清醒,天空蓝的一尘不染。似乎是一冬的“儿马大风”和一场又一场的鹅毛大雪将那尘埃全部压到了山岇和田野,以及村庄的旮旯和屋顶。</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满后漏的集攒了一年的粪料要在地冻三尺的数九天前掏空,往往还是由父亲用铁锹奋力甩到西墙外,父亲有空还要在外面的粪堆上再覆盖一层黄土。每年腊月的“腊八”节下,到东沟里河滩厚冰处,打一个腊八人背回家杵到粪堆上,这实际是腊七的活儿,滴水成冰的腊八早上要将做腊八粥的红汤顺腊八人的头上浇下,这就不管了,任其自生自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第二年正月十五闹罢红火,勤快的庄稼人便开始将这沉睡了一冬的粪堆覆盖上厚厚一层莜麦秸皮煨粪了。大概半月十天后,累粪了!人拉着半个石磨将这热气腾腾的发酵了绿色肥料开始无休止的拉磨。这带着幽香的人畜草木土混合肥料会经过无数次的打累。粪摊开磨碎一锹一锹的积成一个粪堆。粪堆上累下的大块再磨碎再铲到堆上。当打磨后的粪堆积如山时,累人的累粪营生也便结束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二月的山乡黄风漫天,屋沿上的冰凌直往地上掉。山间小路上到处行走着驭粪的毛驴和围着木帘送粪的小平车。坐在辕条上的庄稼汉子啍着《正月里》民歌或神池道情调调飘满山山岇峁,听来是那样悠扬温暖,人们憧憬着一个丰收年的到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此刻,高深的粪坑会发出“咚咚”的空响,我的心里也空荡荡的像期待着什么。</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故乡是我们血脉相连的地方,那里有我们熟悉的难忘的气息,有我们山水相依的老屋。总在那么一个不起眼的地方,会发现一个破烂不堪的当年的将一切恶杀垃圾草木灰投于斯的后漏,一个让我们即时尽情倾泄曾经助力庄稼的后漏,一个默默支撑着一家人生活的后漏你还记得它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