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年的柔软

白亮

照片提供: 陈 曦

　　人过六十岁，身体明显不够硬朗了，总喜欢柔软的东西多一点。吃饭愿吃米粒煮得糯软的，穿衣爱穿绵柔宽松的，赏乐想听节奏委婉的，就连和小外孙女拌嘴，也被顶撞的一愣一愣的，疲塌塌地“没了脾气”。整个人就像秋天树枝的软柿子，渐瓤渐空。平日里一次次被挫折“教乖”，少了从前“愣倔”的底气。因此，人到暮年要活得淡然些，在繁中取简，在平凡中作乐，让紧缩的心舒展开来。这样，日子就会过得轻松自如。

就拿穿鞋来说，商场里名牌鞋子，品种繁多，价位高低多了去了。年轻时追求品牌、时尚和靓丽，穿在脚上的鞋子与服装搭配得体，就风度翩翩。而现在买鞋只要柔软、防滑、舒适，就心满意足，不再考虑贵贱和款式，甚至有了种“所有的华丽标签都值得怀疑，所有的质朴无华都值得体验”的倔强。

照片提供：温淑华

        曾在店铺里看见一双针织面料泡沫橡胶厚底的休闲鞋，拿在手中用力对折，柔软有弹性，鞋面透气，鞋底耐磨，好生喜欢。营业员巧嘴来一句话“穿上它走路跟脚，就像没穿鞋似的”，“忽悠”的我，立马付钱，拎鞋就走。俗话说：人老先老脚。鞋合不合脚，只有脚知道。说实话，谁受得了“穿小鞋”的滋味呢？别说，自从买了这双鞋，我再也不想穿“高帮硬底”、“锃光瓦亮”的牛皮鞋了，就连家里的皮鞋油刷都显得“障眼碍事”，仿佛穿上它，就有一股“踏遍青山人未老”的精气神，走哪都不觉得累。

照片提供：庄国芳

　　今年端午节假期，女儿想带外孙女去天津欢乐谷游玩。我建议她顺道去逛逛北京城，因为首都旅游是孩子增长见识的必游之地。于是，她调整了行程，我们乘坐夕发朝至的动车直达北京。临行前，妻子叮嘱我穿上裤兜较多的休闲裤，方便携带“小零碎”。因为夏天出游，她们穿裙衣的时间多，且带孩子同行。

翌日早晨，我们来到天安门广场附近的一家酒店。由于客房午后才能入住，便匆匆寄存了行李，先去游览故宫。这时，天空下起了雨，道路有些泥泞。不过，雨天游览，气温凉爽。景区虽然人多，但我们轻装上阵，一路顺畅。紫禁城的建筑庄严绚丽，宫殿雄伟华丽，瑰宝五彩缤纷，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蓬荜生辉。这里幽邃深深，连通古今，如时间的镜子，照亮文化的脉络与空间的流转。穿梭其中，体验沧桑，感受魅力，共享荣耀。

照片提供：白 明

　　或许是我上了年纪和来过多次的缘故，看淡了皇家宫殿的壮美，越发对玉器、玩物和古典园林的富丽静谧感兴趣，眯起老花眼，在人堆里挤来蹭去，东瞧瞧，西望望，像个古董老玩家似的，一副偶得随性的趣致，观赏的津津有味。不知疲倦的外孙女在御花园里颠来跑去，让我步履蹒跚有些跟不上趟。不过，老少同游，刚柔交融，乐此不疲。

突然，女儿发现揣在裙衣兜里的身份证不见了。她一阵电闪雷鸣般的咆哮，怨怪自己女儿总在她口袋里“掏呀掏”。外孙女像是闯了祸似的，泪眼汪汪，脸上分不清雨水还是泪水。霎时，阴云密布，游兴全无。冷静的妻子让女儿返回寻找，她带着孩子去酒店开房小憩。

我独自蹲在酒店门口抽闷烟，情绪像雨丝一样淅淅沥沥地低落到冰点，一筹莫展。原本发生了不大点事，可我却跨不过焦虑这道坎，“总把所有问题都自己扛”。一是懊悔自己没有及时提醒女儿，把身份证放进自己的“保密口袋”。二是考虑接下来的行程，还要去天津，坐动车、订宾馆、入景区都需要“验明正身”，何况女儿是我们出行的“导游”，车票、门票和住宿，都是用她的身份证事先订好的，其重要性显而易见。无奈，“老干部”遇到了新问题，头比身子大。我越想越郁闷，内心的柔软变成了怯弱，更加不堪一击。

女儿回来了，她两手一摊，束手无策地说：“故宫的失物招领处帮我查了，没有西安人丢的身份证”。

我问：“咋办？”

女儿大不咧咧地说：“能咋办？走一步看一步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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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家人灰头土脸地从酒店出来，按行程预定时间，将去天安门广场看“降旗仪式”。

这时，雨已经停了。我看见路边有个治安岗亭，便走过去求助“警察叔叔”说：“我们的身份证丢了”。话一出口，警察没吱声，只用眼神示意一下岗亭边的小桌台。我顺着他眼视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一张身份证，伸手抓起，还没看清上面的字迹。身旁的女儿惊呼：“就是我的”。全家人欣喜若狂，又是拱手又是作揖，好话说了一箩筐。北京的警察似乎见惯了这种场景，依然保持矜持姿势，目不斜视，神态威武。但从他那充满致意的表情中，读懂了他的敬业和职守。顿时，我那颗柔软的心也跟着警察的模样坚强起来。

此刻，天空放晴，太阳露出了笑脸。微风徐徐，凉爽带走了燥热，连呼吸都变得顺畅起来。愉悦之情油然而生，像阳光一样明亮。我看着女儿用失而复得的身份证刷过安检，动作潇洒，步伐轻盈。然后，她转身将身份证递给我保管，如释重负地诡异的一笑，比绽放的狗尾巴花还灿烂。我小心翼翼地将其插入裤兜，封严拉链。全家人闲庭信步，走向天安门广场。

照片提供：夏 丽

　　广场周围的建筑，乃国之地标，雄伟壮丽。玲珑的外孙女又活泼起来了，她手持小国旗，欢呼雀跃，不停地摆出Pose，定格住美好的瞬间。妈妈给她唱《我爱北京天安门》，给她看人民英雄纪念碑上先烈们的雕塑像，给她讲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故事……当陆海空三军仪仗队迈着矫健步伐，踏上金水桥，穿过长安街，进入广场时，晚霞映红了天空。人们凝神瞩目，肃然起敬。外孙女挤在人群的最前头，挺直小身板，全神贯注地看完国旗护卫队“入场--护旗--返回”的全过程。这恐怕是她经历过的最有仪式感的一次观瞻，受益终生。

视频：我和我的祖国

　　离开广场时，不经意地又看见岗亭桌上搁着一张游客遗失的身份证。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赶紧下意识地伸手摸进口袋，拿出身份证看了又看。从来没有如此这般认真仔细地审视过自己的“小卡片”，只见背面上的“国徽”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居民身份证”清晰可见。再回眸远眺华灯初上的天安门广场，星光璀璨，熠熠生辉，心里有种“国泰民安”的欣然，温煦而又祥和。那颤抖的手，柔软的心，是喜悦，是赞叹，更是自豪……

2024年7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