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香港笑凌风

父别吾已周年，而其音容笑貌，常浮现于吾记忆之中。遂欲撰文以留念想，以慰父灵于九天。

父讳报春，行二，与武术大宗师李小龙先生同年而生，逝时年八十，于农郊亦称高寿。父生平性温和，身不甚长，幼时宗族有风水先生戏父，赐名曰春顶，寓意未详，父即应之，由是里人皆以春顶称吾父。

父之一生，多苦难，历无数悲惨之岁月。新中国立国四载，父年十三，国贫民饥，饿殍满地，祖父患水肿，贫无以医，不幸辞世。祖母孤身抚六子，艰难度日。至一九五九年，大跃进兴，重工轻农，致全国粮荒，祖母亦因此仙逝，时父仅十九。大伯新婚，二姑早嫁，留二弟，一十一岁，一仅九岁。父负丧母之痛，家徒四壁，独力抚养二弟成人，使之学业有成，至四叔从军，父已三十六，始借红群姑姑之介，凑钱三百，娶母归，自此家负债累累。

姊先吾生，父近四十方得吾。或因俗信，谓儿呼父母名，易养，故父教吾姊弟，亲切称之“顶头”四十年余。

家贫如洗，为生计，顶头尝尽辛酸。顶头颇有头脑，常携母跋山涉水，觅野竹林，斫竹为筷，制笪售之，以换取家用及还债。又凭药理知识，挖草药卖于富人。顶头亦偶作小贩，收废品，卖鞭炮、花生、米糠。农副产品，尤为常售，岁种水稻之外，尚有大薯、胡豆、芋卵、番薯。家无耕牛，顶头凭一己之力，锄地耕作，掌生茧。

吾上学时，家仍贫，无平板车，顶头肩挑大薯至县城卖。每归，问父：“顶，今日大薯好卖否？”父数钱，愁眉不展，知学费未齐。时吾常不愿读书，不忍父劳。

父对贫穷淡然，常教吾等：“贫不足惧，唯须为善，不偷不抢，不可为害社会之事。”日虽清贫，顶头能苦中作乐，习得二胡、笛子。夏夜农忙后，父晚餐后，持二胡，坐门外空地，翘腿拉弓，琴声悦耳，引邻儿围观。后加入村十番乐队，婚庆节庆演奏，虽获赏不多，顶头总携糖果归，见吾等开心，亦乐。

今不复闻父之二胡声。父物皆随葬，独留二胡，置父房中，每见之，如见父拉琴之景。

吾与父情笃，情绪低落时，父问吾不快之事，谈未来，言理想，尊重吾志，常言：“思定则尽力为之。”父生简朴，无大志，对子女无过高要求。忆最后一次离家，与父坐客厅闲聊，阳光灿烂，顶头言能自顾，嘱吾在外安心，言可活至九十九。未料父逝突然而去，或因脑梗，或心梗，皆吾推测。父身体硬朗，鲜疾少病，故其言可活至九十九，吾深信不疑。至殡仪馆，父已穿戴整齐，安卧水晶棺，如眠。吾视父微张之口，不信父已逝，永别吾等，悲痛不已，哭喊顶头，再无应答。

昔在外漂泊，辛劳、委屈，归家一声“顶头”，皆化云烟。今累时，多愿有“顶头”可呼，尤此刻，多愿有父可诉。父爱如山，子女同心！顶头，你可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