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忠魂

宋福宝

1

　　从七十年代开始，军队的通信线路设施出于其保密性，逐渐脱离邮电系统的依托，进行了大规模自成体系的通信工程建设，犹如大地的脉络，像蜈蚣状的蜿蜒伸展。哪里有部队的地方，通信线路就会延伸到哪里。

新疆的面积约160万平方公里，军区通信部队大多驻守在远离城区的偏远乡村小镇，点多、线长、面广，有的执勤点位于无人区，山高路险，险象环生，自然条件和环境十分艰苦。

这些年代的通信线路大多还是架空明线，在外界环境的影响下，显得脆弱而敏感。温度的起伏、气候的变化，都可能让通信线路陷入中断的危机，严重影响着军事通信的顺畅。

为了保持军事通信的畅通，除了建设终端设备维护的机务站外，沿线路每隔一定距离要建设线路维护站（哨），一旦线路中断，终端站的机务站会测出中断的距离和地点，电话通知沿途的线路维护站（哨）去修复。

2

　　巴仑台至阿拉沟，这片位于新疆天山腹心地区的土地上，有一个小小的通信维护站孤独地伫立在那里。平日里，这个小站里仅有一个班长和一个战士驻守，他们的任务是维护长达五十公里的通信线路，确保线路的正常运行，这是他们的使命，也是他们的责任。

巴仑台地区交通图

　　班长名叫李卫国，是一位从农村走出来的朴实青年，脸庞黝黑，眼神中透露出坚定与执着。

入伍后，先在连队里进行了新兵训练，走队列、紧急集合、射击投弹等基础科目，也帮过厨，掏过厕所大粪，喂过马，养过羊，后来学习了通信线路维护专业。他不善言语，却学什么像什么，悟性高，上手快，深受连队领导的赏识。为了锻炼和培养骨干，分配时把他放到了现在的维护小站，并且一直是一个人独守此地。在这里，他学会了独立生活的能力。会用高压锅蒸馍、做米饭；双手做馒头和花卷、玉米糕、擀面条、包包子、包饺子；做新疆特色羊肉抓饭、方块糖拔土豆丝、炒菜、熬粥；还学会了洗衣服等日常生活的料理。

在业务上，力求精益求精。保证了通信线路的畅通，以站为家，以苦为荣。

后来又买了几只羊，养了几头猪，喂了一群鸡，不但丰富了自己的生活，而且经常过年过节给连队进贡，改善了连队生活，增强了干部战士的体质。被连队誉为“小能人。”

晚上，是最寂寞难耐的时刻，没有电视，没有广播，只有草丛里的蟋蟀还在有气无力的发出阵阵叫声。

还是入伍时从老家随身带的一个老式收音机，在信号极差、噪音比播音还大，且断断续续的声音中寻觅那渴望听到的新闻。那个调啊，拧啊，拍啊，最后在无奈之下索性关闭。

所以只能在潺潺流水、阵阵松涛陪伴下，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写家信、读书。而一封家书信件，大都需要通过连队给维护小站供给养时捎带，或者由各个小站巡线排除线障时，与相邻维护站约定见面时转送。可谓是“家书抵万金！”

这个地方天气比较恶劣，没有夏天，只有春秋冬三季。从10月到次年4月底大雪封山，公路不通，风口刮7-8级大风，风雪弥漫，对面看不到人，有时河里没水，到数公里以外的河边拉水，吃雪。

战士叫王新宇，刚入伍不久，脸上还带着些许稚嫩，但在工作中却充满热情和冲劲。

刚分配到维护小站的时候，王新宇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在班长李卫国的耐心培训下，每天练习徒手爬杆、安装四线担、八线担，练习紧线和故障排除及明线架设等等。在很短的时间掌握了什么是断线，什么是绞线的故障排除。

该站的维护任务主要管辖区是保障巴仑台至阿拉沟的部分地段通信线路畅通。

这是一个普通的日子。

蓝天、白云，柔和的阳光洒在小站的院子里。

刚吃完早饭。馒头、咸菜，包谷面糊糊。

突然，急促的电话铃声打破了这份宁静。李卫国迅速接起电话，电话那头是连队领导严肃而焦急的声音：“卫国，在距离你们小站 20 公里左右的地方，通信线路发生中断，立刻前去修复！”

线路中断就是命令！

放下电话，李卫国和王新宇迅速行动起来。他们从库房里取出攀爬电线杆的脚扣，仔细检查脚扣的皮带和锁扣，确保其安全可靠。脚扣的皮带因为长期使用，已经有了一些磨损的痕迹，但经过他们的精心保养，依然坚固耐用。旁边的接线工具也被一一拿了出来，钳子、螺丝刀、扳手，每一件工具都被擦得锃亮，在阳光下反射着冷冽的光。

还有那卷 3.0 毫米的铜线，这是修复线路必不可少的材料。李卫国小心地将铜线展开一段，检查有无断头、锈迹，确认无误后，又仔细地将它卷好。

王新宇则认真地擦拭着那支陪伴他们的步枪，枪身的木质部分被摩挲得光滑发亮，金属部分闪烁着冷硬的光泽。在这深山之中，野兽时常出没，枪支是他们防身的重要保障。

一切准备就绪，两人穿上军装，背好工具，带上中午的干粮和水，毅然踏上了前往线路中断处的道路。

上电杆的脚扣

3

　　天高云淡，蓝天白云之下，不断有雄鹰在空中盘旋，地上则有一种称为“呱呱鸡”的鸟叫声不绝于耳。这种“鸡”一般不飞，但跑得很快，刚出壳人就追不上。

起初，他们的步伐轻快有力。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们身上，形成一片片光斑。

通信线路基本上是沿着公路两侧架设，但也有部份地段为了缩短线路距离，局部直接穿越山中而过。

电线杆上的一层八线担，下面是一层四线担，远处望去，这一条条银线犹如乐谱上的五线谱，而在银线上的鸟儿跳跃着，好像乐谱的“豆芽菜！”

他们大约走了五公里之后，开始上山行进，山路里崎岖不平，他们沿着蜿蜒的小道前行，鞋底与地面的沙石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李卫国走在前面，他的步伐坚定而沉稳，每一步都踏得扎实。王新宇紧跟其后，眼睛不时地观察着四周的环境。

算起来，李卫国已经在小站呆了七、八年了，后来转成志愿兵。就以小站为家，兢兢业业的做好通信线路维护兵。

后来探家时在山东老家县城找了个对象叫张秀芬，贤淑温柔，端庄漂亮，特别支持李卫国的投身国防、扎根边疆的献身精神。经过两年的恋爱过程，书信往来，彼此间已经非常了解和熟悉了。瓜熟蒂落，到了结婚的法定年龄了。

当连里领导得知这一情况后，非常支持他们的结婚请求，并表示让其对象到部队来，在小站来过一个革命化的结婚典礼。

于是，一个别开生面的结婚仪式展开了，李卫国和张秀芬在小站里举行了简单而温馨的婚礼。连里的领导亲自为他们布置现场，用彩带和鲜花将小站装扮得格外喜庆。战友们纷纷送上祝福，那一刻，小站里充满了温暖和欢乐。也正是因为这份温暖，让李卫国更加坚定了在小站默默奉献的决心。

李卫国一边走，一边想着这甜蜜的瞬间，不由的笑出了声。

“班长，你笑什么？”

“哦，没什么”，李卫国没想到自己竞有些失态，赶紧转了话题：“新宇，这次查线路途有些遥远，任务艰巨，但我们一定要完成，不能耽误了部队的通信。”李卫国回头对王新宇说道。

“班长，你放心，坚决完成任务！”王新宇回应着，眼神中充满了决心。

随着路程的推进，山路越发陡峭，他们的脚步也逐渐慢了下来。汗水从他们的额头滴落，浸湿了军装的领口。但他们没有停歇，只是用袖子擦了擦汗，继续前进。

经过几个小时的跋涉，他们仔细地检查着线路，终于找到了线路中断的地方，发现两杆路之间断线了。

李卫国熟练地系好脚扣，双手抱住电线杆，开始攀爬。李卫国曾参加过军区组织的架空明线维护技术比武竞赛，获得了第一名的好成绩。受到了军区的通报表彰。他的上杆技术，根本不需用脚扣，双手、双脚同时从地面一跃而起，脚蹬着下杆，手抱着上杆，一窜一窜的，五次就窜到八米电杆的顶端。比猴子还利索！

但现在是工作任务，用脚扣上到电杆顶端还要进行操作。王新宇在下面往上递着工具、材料，两人配合默契。李卫国在电线杆上，用钳子剪断损坏的部分，然后接过王新宇递上来的新铜线，开始接线。他的手指灵活地穿梭在铜线之间，不一会儿，线路就接好了。

线路修复后，用单机挂在联络线上，与终端站机房值机人员沟通，确认无误后，旋即下杆，收拾好材料，两人开始踏上归程。

通信线路沿公路架设

4

　　六月的天，小孩的脸，说变就变。天空突然的变了脸。刚刚还是一片艳阳天，转眼间，乌云密布，狂风大作。狂风呼啸着，吹得树木剧烈摇晃，树枝抽打在他们身上。

“不好，新宇，看样子要下暴雨了，我们得快点走！”李卫国大声喊道。

两人加快了脚步，但暴雨还是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他们身上，打得人生疼。山路变得泥泞湿滑，他们的脚步开始踉跄。狂风夹着暴雨，让他们几乎睁不开眼睛。

李卫国拉着王新宇的手，艰难地前行。雨水顺着他们的脸颊流下，模糊了他们的视线。突然，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紧接着是一阵震耳欲聋的雷鸣。王新宇吓得一哆嗦，李卫国安慰道：“别怕，新宇，很快就会过去的。”

但是，情况远比他们想象的要糟糕。暴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雨水在山路上汇聚成了溪流，冲得他们东倒西歪。他们相互扶持着，努力保持着平衡。

寒冷也开始侵袭他们的身体。他们出发时，只穿着单薄的内衣和军装，此刻，被雨水湿透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寒意透骨。他们的牙齿开始打颤，身体不停地颤抖。

温度急剧下降。雨慢慢地变成了雪片，一片一片向他们身上砸来，没过几分钟的时间，鹅毛大雪铺天盖地。

记的一本书上曾写道，对于雪的评价各个阶层均有不同。诗人说：天上大雪纷飞；官人说：都是皇家瑞气；财主说：再下三年无妨；乞丐说：放你娘的狗屁！

“班长，我……我走不动了。”王新宇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打断了李卫国的回忆。

“新宇，坚持住！我们一定能回去！”李卫国鼓励着他。

李卫国深知，在这样的恶劣环境下，他们不能停下脚步，否则就会有生命危险。他咬紧牙关，拖着王新宇，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动。每走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努力。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的体力已经耗尽。肚子里也咕咕的乱叫！李卫国摸了摸口袋里，还剩下中午俩人未吃完的半个玉米面馍馍，掏出来看看，竟然冻成冰疙瘩了！他用手捂着，企图把馍馍暖热，可手上也是冰凉冰凉的。于是只能用老虎钳子，将馍馍放在石头上砸碎，让王新宇吃。

王新宇哪能忍心自己吃，班长一直搀扶着自己，体力都耗尽了，“班长，我不饿，你吃了吧。”

李卫国说，我身体强壮，耐饿。你身体单薄，抗不住饿。并一本正经的说道：这是命令，必须吃掉！

王新宇含着泪，一口一口的在嘴里含着、嚼着冰凉的馍馍，但心里头却升腾出温暖的感激之情！这就是兄弟情！战友情！

天山腹心地区

　　看着王新宇吃完馍馍，好像神情恢复了一些，他们俩在这几个小山包形成的山窝窝里暂且休息一下。

心在线路上， 线路在心中。

这是李卫国在这个小维护站最后一次巡线查线。

连指导员已找他谈过话，他把新兵王新宇带了半年多，基本上完成了老带新的交接任务。之后，他将到连队里带兵，并列为培养干部苗子的对象进行使用。

脚下这条不知走了多少趟的路，镌刻着他多年的青春记忆。

背着沉甸甸的器材抢修工具箱，就是肩负着一个通信兵的神圣使命。

这些年，完全靠着自己的“铁脚板”，翻越一座又一座达坂，穿越了不少的河流，一路走来，眼前总是浮现一个又一个画面，它如同镶嵌在人生时间轴上的一个个“刻度”，标注着自己的成长。

李卫国维修过上百次线路故障无一失手，荣立三等功1次，在军区组织的架空明线专业技能个人竞赛中，获得第一名的好成绩，被新疆军区评为“技术能手”。

李卫国说，在抢修通信线路故障中，每一次出发、抵达、修复，坚持就是收获、就是胜利。

没有惊天动地的成就，只有日复一日的坚持。不管环境多么艰险，都不会停下前进的脚步。

5

　　李卫国看着瑟瑟发抖的王新宇，心中暗暗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脱下自己身上的军装，给王新宇穿上：“新宇，穿上，暖和一点。”

“班长，那你呢？”王新宇试图拒绝。

“别废话，我比你身体好，能抗住。”李卫国把军装硬塞给王新宇，然后把步枪和线路抢修工具背在自己身上，“走！”

王新宇的眼里又一次噙满了泪水，患难时见真情！但他知道，此刻不是矫情的时候，他们必须尽快回到小站。

在暴风雪中，他们继续前行。李卫国的身体因为寒冷开始变得僵硬，但他依然咬紧牙关，坚持着。

突然，王新宇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李卫国连忙伸手去拉他。但由于用力过猛，李卫国自己失去了平衡，滚下了山坡。

王新宇心急如焚，大声的喊着班长，也连滚带爬地来到山坡下，找到了李卫国。

李卫国的身上满是泥水和撞伤后浸出的血染红了衬衣，但他的眼神依然坚定。

“班长，你没事吧？”王新宇几乎是带着哭腔的问道。

“别哭，新宇，我没事，我们继续向前走。”李卫国挣扎着站起来。

两人相互搀扶着，继续在风雪中前行。但李卫国的身体越来越虚弱，脚步也越来越沉重。刚才可能是头撞到了石头上，晕沉沉的。终于，他再也走不动了，倒在了地上。

“班长！班长！”王新宇拼命地呼喊着……

李卫国终于又抬起了头，“这样，你先不要管我，我爬在这里休息一会，尽快回去给连里报告情况。” 说完，再也没有力气回应了。

王新宇悲痛欲绝，但他知道，他必须活着回去，把班长的情况告诉连里。他穿上李卫国给他的军装，拿起步枪，艰难地往小站的方向爬去。

不知爬了多久，王新宇终于回到了小站。他顾不上自己的疲惫和伤痛，立刻打通了连里的电话，请求支援。

连里接到消息后，迅速派出车辆和人员展开了搜山行动。战士们冒着风雨，在山中仔细搜寻着李卫国的踪迹。

经过一夜的搜寻，战士们终于在第二天太阳升起，积雪融化后，发现了李卫国的遗体。他被两块石头夹住，身体已经被冻得僵硬，但他的手中还紧紧握着线路抢修工具。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农村，李卫国的爱人张秀芬正在家中照顾着昨天刚刚出生的小男孩。她还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已经在边疆的深山里遭遇了危险。

当张秀芬得知丈夫牺牲的消息时，她悲痛欲绝。但她知道，丈夫是为了国家和人民牺牲的，他是英雄。

李卫国的事迹传遍了整个军区，他用自己的生命诠释了军人的使命与担当。他的精神将永远激励着边疆的战士们，为了祖国的安宁，为了人民的幸福，坚守岗位，无私奉献。

在巴仑台的那片土地上，李卫国的名字将永远被铭记，他的故事将代代相传，成为边疆军人的一座精神丰碑。

就像那棵在巴仑台坚守的红柳一样，这里的每一棵树，都见证着一代代官兵的青春故事，一种叫作巴仑台的精神在大山深处默默传承。

　　在军区通信部队这支英勇的戍边军人中，也有很多被遗忘的存在。他们为了保障军事通信的指挥顺畅，为了守护国家安全和维护社会稳定，长期孤寂于远离家乡的边疆，不见亲人，没有社交圈子，只是默默地坚守着自己的岗位。

他们承担起守卫祖国的重任，始终保持着对祖国的无限忠诚与热爱。虽然他们的付出和贡献不为人知，但他们的奉献和牺牲同样值得我们铭记和敬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