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林“秋之获”征文】吴老太爷外传

佩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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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网络（致谢）

　　日本人投降的第二年，吴军长升任绥靖区副司令长官，他爹，吴老太爷也跟着来了省城，住在何家公馆。

天瓦蓝瓦蓝的，秋意都融进了风中。在公馆里享了两天清福，吴老太爷便感觉浑身不自在，他要到市面上溜达溜达。

傍晚的时候他走进了一个戏园子。里面挺热闹的。有卖烟卷的，有卖脆萝卜的，有飞手巾把儿的，观众有的喝茶，嗑着瓜子闲聊，有的在观看台上的演出。 台上唱戏，台下嘈杂。

戏台子上虽是锣鼓喧天，都是些二流演员在垫戏，正戏还没有开演。在这个时候看戏的都是些普通人。正戏开演之前那些达官富商们才会来到戏园子，专门来看名角演出。前排的好座位都是给这些人准备的。

看到前面有四五张桌子空着，吴老太爷走了过去，选择了最中间的那张桌子坐下，看起戏来。

“喂，那个老头子快起来，别处找地坐去，这不是你坐的地方。”一位跑堂的跑过来对吴老太爷大吼。

吴老太爷秀才出身，早年在乡下教私塾。待人谦恭有礼，挺有修养的，但是听到这般粗鲁的喝斥声，心中也是老大的不高兴。

他扭身向后一看，原来是一个跑堂的。“这座位不就是人坐的吗？”吴老太爷反问道。

跑堂的就近仔细一看，这人六十多岁的年纪，头戴黑色瓜皮帽，衣着朴素，一袭黑色布衣、布裤、布鞋。一看就是一个市井老头。更带劲了，说：

“是人坐的不假，但不是你这种人坐的。”

吴老太爷一听这话反而不生气了，笑眯眯地问道：“不是我这种人坐的，那到底是哪种人坐的？”

“这位子是留给长官的，只有长官能坐。”跑堂的答道。

“这是长官的位子，只能长官坐。我倒是要问问，长官的老太爷能不能坐呢？吴司令他爹能不能坐呢？”吴老太爷接连发问。

站在一旁的戏园子刘经理看出了端倪，连忙上前搀住吴老太爷，说：“老太爷息怒，你老人家能坐，您老请。”说完转身抽了跑堂的一耳巴子，骂道：“有眼无珠的家伙，赶快上茶。”

　　吴司令知道了这件事情后，捧腹大笑了一通。他知道他爹好认个死理，爱管个闲事，怕出什么意外，便安排了一个叫顺子的警卫做了他爹的随从。

这天早上吴老太爷用过早餐不久，便坐上黄包车叫顺子跟着，急急忙忙上大观园去了。他要去找算卦的李月仙，是因为昨天夜里他做了一个蹊跷的梦。

“老太爷来了，快请坐。”李月仙忙着打招呼，把老太爷让到椅子上坐下。

摆卦摊的李月仙三十冒头的年纪，生的骨骼清奇，面容俊秀。长发黑亮，头束一字道巾。衣着白色夏布盘扣上衣，黑色灯笼裤，脚穿黑色布鞋。两目炯炯有神，神态有威有仪，气度不凡。

“小李子，夜里我做了一个梦，你给我圆一圆。”吴老太爷开门见山地说道。

夜里他梦见了一头猪，快晌午的时候主人喂饱了它。按理说懒猪吃饱了后，会呼呼大睡。谁知道它却哼哼唧唧的拱起猪圈的栏门来。

听完吴老太爷的梦，李月仙沉思了半天说：“老太爷不知这话当讲不当讲？”

“咱爷们之间还有什么话不当讲的，照你想的说。”吴老太爷倒是爽快。

李月仙谦卑地一笑，“那我就说了，今天您将要遇到一件祸事。”

吴老太爷一惊：“此话怎讲？”

“您看啊，你梦见的那头猪吃饱了食，既不饿又不冷，该去睡觉啊。它却拱起猪圈拦门闹起事来。”李月仙回答说。

吴老太爷摘下了瓜皮帽挠着头皮说：“我也想到这一层了，那又怎么样？”

李月仙回答道： “这就是说老太爷您今天有个横祸，要受皮肉之苦。”

吴老太爷有点不高兴了，“啪”得一拍桌子说：“你这个小李子，要不是咱爷们熟，我会叫人把你这个卦摊砸了。你也不想想我儿子虽然是副司令，但我也是半个太上皇了。我就想不出在省城有谁敢揍我？”

看到李月仙害怕的打战战，吴老太爷反而哈哈大笑起来。“走，跟我下馆子去。”

他每次来大观园，中午总是下馆子吃饭，有时也喜欢叫上李月仙，说书的王铁嘴，变戏法的李富祥一块侃侃大山，拉拉呱。他喜欢和看上眼的江湖朋友交往。

饭庄掌柜一看是吴老太爷到了，赶紧迎了进来，安排雅座，上了几个他喜欢吃的菜和一壶酒。吴老太爷居首，李月仙和顺子分坐两边。

“今天如果我平安无事，明天你请我吃馆子”吴老太爷开着玩笑对李月仙说。

吃了不大一会，他掏出一块银元放在桌子上，说：“顺子，我吃饱了有点撑得慌，你不要跟着我了，陪着李先生慢慢吃，我溜达着去商埠逛逛，吃完后你去那个鞋铺子找我。”

吴老太爷对下人们好，他这么一说，顺子正好借坡下驴，心安理得地吃喝起来。谁知这却闹出了大事情来。

从大观园出来沿着大街往北走，半里路的地方就是商埠。这地方是清末民初的时候省城新开辟的商业区，是个繁华的地段。

　　吴老太爷这里逛逛那里瞧瞧，挺高兴的。突然听到有人大喊，“巡警，快过来瞧瞧。这几位兵爷买东西不给钱。” 原来是顺昌鞋铺的伙计在喊叫。

只见三个伤兵从鞋铺走了出来。有用绷带包着头的。有用绷带吊着胳膊的。还有一个拄着一根拐。原来这是附近陆军医院出来遛弯的几个伤兵。拄着拐的那个看军衔是个排长。

那个伤兵排长嘴里斜叼着一根烟卷，骂骂咧咧的：“老子们在前线流血卖命，拿你几双不值钱的鞋穿穿不应该吗！”

这个顺昌鞋铺很有名气，出售的各款布鞋甚是高档，都是用礼服昵做成的，价格不菲，吴老太爷也光顾过这里。

市场上的巡警不是没有听到鞋铺伙计的求救声，当时有个社会怪相，百姓怕警察，警察怕伤兵，伤兵怕宪兵。

这个巡警一看是几个伤兵滋事，赶紧把头低下，往人群的这么一躲，装作没听见。

鞋铺的伙计冲出门来，抓住那个伤兵满排长不让他走。谁知这家伙反手就给了伙计一个耳光。

看热闹的人都围过来了，只是敢怒不敢言。吴老太爷走了过来，一看这场景，不由得怒从心底升，文人的英雄气概也就迸发出来了。

“给我住手，买东西不给钱，还打人，还有没有王法了？”吴老太爷大声质问。

伤兵排长正在恣意妄为，一听有人喝止，连忙回头一看，原来是个老头发出的声音。

“吆喝，原来是个老棺材瓤子在管闲事，”他连忙放开鞋铺伙计，拄着拐冲着吴老太爷就过来了。

一看这阵势，我老太爷不免心中暗暗胆怯起来。忙回头招呼顺子，突然想起他把顺子留在饭馆里了。

伤兵排长近前抓住老太爷的衣领，“啥叫王法，老子这一条伤腿就是王法。老子没有钱，你有钱你替我付啊。”说话间一只手就开始掏吴老太爷的衣兜。

伤兵排长从吴老太爷的衣兜里掏出了几块银元，顺势装进了自己的衣兜里。抬头一看吴老太爷带着一副上好的墨镜，一把薅了下来，“眼镜子不错，借给我戴两天。”

“休得放肆，我是你们吴司令的老爹。”吴老太爷赶紧亮明了身份。

谁知道这么一来不但没有镇住伤兵排长，他反而更嚣张了：“你是吴司令的老爹，我还是吴司令的爷爷呢！”

吴老太爷气得两眼直冒金星，抬手要打这位伤兵排长。只见这位伤兵排长用右手握住了吴老太爷的手腕子，左手顺势用拐一扫吴老太爷的双腿，“你给我坐下吧，”把吴老太爷摔了个仰面朝天。

躲在人群里的那位巡警都看到了，吴老太爷在他的地界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他肯定脱不了干系，赶紧去给司令部打电话。

一听吴司令的老太爷被人殴打，宪兵连长带着六七个宪兵分乘两辆美式敞篷中吉普火速赶了过来。

宪兵连长扶起了地上的吴老太爷，指着那三个伤兵对宪兵命令道，“给我狠狠地往死里打。”

这时酒足饭饱的顺子也循声赶到了。宪兵连长看到顺子气不打一处出，抬手给了他一个耳巴子，骂道：“混帐东西，死到哪里去了，看吴司令怎样收拾你。”

顺子知道闯下了大祸，心中也是一团怒气。冲到被宪兵打的躺在地上哭爹喊娘的伤兵面前，又是一顿猛揍。顺子发泄了好大一会，还未解恨。最后照着伤兵排长那条伤腿，又狠狠的踹了两脚。

“痛死我了，痛死我了！我这条腿呀，怕是又要折了！”伤兵排长像被宰杀的猪一般嚎叫。

围观的人群爆发出了大笑声。

顺子把老太爷小心翼翼的背起来，送到吉普车上，嘴里不停地说，“我罪该万死，老太爷恕罪。”

吴老太爷总算是缓过那口气来了，“顺子啊，你别说李月仙这小子算得是真准啊，这顿揍我是挨上了。”

他手扶着腰 “ 哎呦”了两声，又转过头来对宪兵连长说：“你们那个狗屁吴司令，他那名头连个伤兵都镇不住啊，还白认了个爷爷。有辱斯文呀，我这张老脸算是让他丢尽了。”

（根据本人旧作改写）

作者简介：佩庚，男，50后，退休职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