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那些事,那些人……

老藏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8px;">  我们当年驾驶的是蒸汽机车。也就是在青藏铁路线上,我们度过了那些年,遇到了那些人,经历了那些事……</b></p> <p class="ql-block">  沈从安是我中专的同学。70年代初,我俩曾在同一所铁路机械学校,学习英国人瓦特发明的蒸汽机车。毕业后,我俩又分在了同一个铁路机务段,并在同一台蒸汽机车上开火车。当然我说的开火车有点吹。因为开一台蒸汽机车,要有三个人,一个司机,一个副司机,还有一个司炉。我们刚去的时候只是个小司炉,离火车司机还要上两个台阶呢。但我也没吹,如果没有我们司炉往锅炉里加煤,把水烧成蒸汽产生动力,火车就跑不起来。当时我们单位担负青藏线上的运输任务,不过那时铁路还没修到西藏,西边的那条铁路才通到一个叫海晏的地方,海晏就是王若冰那首青海民歌《在那遥远的地方》里的——金银滩草原。</p><p class="ql-block"> 我们一台车上有三班人马,一班在西宁,一班在途中,还有一班人在海晏的乘务员公寓。大家三班倒人歇车不歇,用我们业内的行话叫包车。车上的三个司炉都是我们学校分来的同学。沈从安是我的上班,也就是说他下班我接班,我的下一班是我们的另一个叫李文强的同学。那时我们是那样的年轻、健壮、浑身都有着使不完的劲。我们挥动着口径像簸箕一样的铁锹,像炫技一样变着花样,把一锹锹的煤投进锅炉,煤炭在锅炉里熊熊燃烧,我们身上的荷尔蒙也升腾起来,就像锅炉里的蒸气,由内向外的挤压着,膨胀着,转化 为无尽的动能。我常会在往锅炉里疾速的投上一阵煤后,抓着车门的把手,把整个身子都探向车门外,让风来擦拭我的汗水,吹拂我的毛发,滋润我的身心,那一刻我很兴奋,兴奋的都忍不住的唱了起来:“湟水河流水静静的流,河边有块大石头,李家的妹子,张家的尕娃,坐在石头上不想走,不想走……” 我扯着嗓子唱出的,那有些沙哑的歌声,伴随着蒸汽机车“轰隆隆”的排气声在山谷中回荡,铿锵中带着一种柔情,狂野中又有些缠绵。我又转身迅速的拢起铁锹使劲往锅炉加了一阵煤,把汽水顶得足足的。因为我们的列车前方要经过一个叫扎麻龙的小站,扎麻龙是个“三八”女工站,每当我们的列车从那经过时,总会有个扎着小辫,走路屁股一扭一扭的姑娘拿着信号旗,跑过来接送我们的列车,那是我们最快活的时候,我们会朝她喊,向她笑,给她做鬼脸,有时我们还会在列车开到她跟前时,故意踩一下汽笛,于是我们的机车也会像我们一样亢奋的高叫起来,吓得她缩着脖子朝我们直瞪眼睛,姑娘的嗔怒更加撩起了我们萌动的情愫,我们兴奋地手舞足蹈,打着手势向她吻别……</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这是当年的我,一个烧火加煤的小司炉,却又总爱坐在副司机的座位上摆酷。</span></p> <p class="ql-block">  那时我们风华正茂,人也特别精神。不过非要从我们三个人中选出一个最帅的,那就非沈从安莫属了。沈从安长得浓眉大眼,仪表堂堂,眉宇间流露出一种青年男子所特有的英俊之气。他不仅人帅,心也特别细。每次我接他的班,他都会把车况、路况、和途中需要注意的地方向我交代的一清二楚,而且把手里的活干得干净利落,让我非常省心,我也总会让他早点回去休息,把手里剩下的一些小活留给我。</p><p class="ql-block"> 我们机务段是一个以男职工为主的单位。只有个别的一些特殊的岗位上才有女工,比如化验室。化验室有个姑娘叫吴春艳,是个清秀俊俏的美人。当她从人们的身旁走过时,连风都会带着一种淡淡的幽香,那长长的秀发,圆圆的酥胸,纤纤的细腰,还有她那微微翘起的臀部,伴着张驰有度、轻盈舒缓、富有弹性的脚步,一扭一摆、一摇一晃的,是那么的妩媚动人,引得那些小司炉们一个个心境荡漾,想入非非。每次乘务员们出车回来,那些小司炉们拿着蒸汽机车锅炉里的水样去化验时,总会故意拖延时间,找各种理由耽搁一会,黏糊一会,甚至说些让她听了脸红的话,逗她、气她、讨好她、惹恼她。但是说归说,逗归逗,要让他们动真的、干些出格的事,许多人还是没那个胆。可还是有那么一次,吴春艳在下夜班的时候,被一只咸猪手从身后摸了屁股。由于当时天还没亮,吴春艳只是隐约的看见摸她屁股的人,头戴一顶草绿色的军帽,穿着黄上衣、蓝裤子、白球鞋……</p><p class="ql-block"> 在那天机务段的乘务员列会上,运转主任老常瞪着双目,拍着桌子愤怒的说:“这事是谁干的?散会后到我办公室来坦白,否则等查出来,就别怪我不客气!”在那天机务段的乘务员列会上,运转主任老常瞪着双目,拍着桌子愤怒的说:“这事是谁干的?散会后到我办公室来坦白,否则等查出来,就别怪我不客气!”老常是我们国家的第一代蒸汽机车乘务员。解放战争时期,他曾在哈尔滨机务段的“毛泽东号机车”上,为前线的解放军运送过军运物资。他刚直不阿,爱憎分明,在乘务员中很有威信。于是大家便根据吴春燕所提供的线索在乘务员中排查起来:戴顶军帽,穿黄上衣,蓝裤子,白球鞋的男子。“那不就是李文强嘛。”不知是谁这么说了一句。大家一想,还真是。当年我们在铁路司机学校上学的时候,社会上的年轻人就流行着这样一种行头,叫作:“上黄下蓝的白墩子,草绿帽子压边子。”参加工作以后,别人的穿着打扮上都有了变化,可唯独李文强还固守着这种着装,文强是个爱干净的讲究人,每次休班的时候他总会换上那套叠的整整齐齐压在被子下的行头,并把那双清洗时涂满大白粉的回力球鞋,穿在脚上在地下使劲的跺两下,于是鞋上立刻腾起了一片白色的粉尘,刚才还有些板硬的鞋面也变得松软了,现出了布纹的肌理,李文强又左右环顾了一下裤腿,把拇指和食指团成个“O”字,躬身弹去沾在裤腿上的白灰,才昂首阔步的朝门外走去……</p><p class="ql-block"> 那天李文强被叫到主任办公室询问的时候他先是极力为自己声辩,说那种龌龊的事绝对不是他干的,接着就发誓赌咒:“如果我干了那事,就让我掉进河里淹死,出门叫车撞死……”李文强是个忠厚的老实人,可就是嘴有些拙,不善言辞,尤其是在着急的时候就会磕巴,嘴里“秃噜、秃噜”的半天说不出话来……</p><p class="ql-block"> 沈从安是在从海晏跑车回来后才听说此事的。那天他连脸都没顾上洗,穿着那身沾满油污的工作服就跑去对主任说,“摸屁股的事绝不是李文强干的,我可以给他作证。”常主任看着沈从安说,“你给他作证,怎么作证?”沈从安说,“李文强没有作案时间。吴春燕下夜班的时候,他们车刚从海晏回来,我俩正在机车整备线上交接班呢,所以他根本就没时间去换衣服,去干那摸屁股的事。”常主任听了沈从安的话,思索了一下,又立刻给机车运转室打了个电话,查了一下我们车的运行交路,果然如沈从安所说。就这样李文强的嫌疑才被排除。但是从那以后只要我们三人遇到一起的时候,我们总会拿这事来调侃李文强:开始我们会装着愤愤不平的对李文强说,“咱们强子那么清高,怎么会去干摸屁股的事呢?别说是她还穿着裤子呢,就是脱了我们强子也绝不会去看她一眼。”听我们这么说,李文强的眼睛有些湿润了,他紧紧的握住我们的手动情的说,“对对,还是你们了解兄弟!不然我真被冤死了!”看着李文强感激涕零的模样,我们又故意把脸凑近他小声的说,“强子今天也没外人,你就给我们说个实话,吴春燕的屁股美不美,你摸着是啥感觉呀?”李文强这才知道自己又被捉弄了,立刻甩开了我们的手,嘴里又“秃噜”起来,气的半天说不出话来。我和沈从安笑的前仰后合……</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我们都是从铁路机械学校蒸汽机车专业毕业,分配到西宁机务段的同学。我和沈丛安,李文强都在其中。</span></p> <p class="ql-block">  总之那是一段十分惬意、美妙的时光,我们相处得十分融洽。我甚至希望这种其乐融融的氛围,能伴随着我走过一段美好的职业生涯,可不久发生的一件事却打破了原有的平静。</p><p class="ql-block"> 有一天凌晨,我在接沈从安班的时候,看见他和司机、副司机都拉着脸,像被霜打了似的,表情十分严峻。一问才知道出了大事 : 原来有一批在青海服刑期满、被释放的国民党战俘,他们在重获自由的时候,听说在离他们服刑的监狱不远的地方,有一个蓝色的、梦幻般的青海湖。便提出要在他们被释放前,去青海湖看一次日出。那天天还没亮他们乘坐的大巴车就出发了,可谁知就在他们的车,经过一个铁路无人看守道口的时候,被沈从安他们驾驶的、风驰电掣般的火车给撞上了,而且撞得非常惨烈,车里的人被撞得血肉横飞,死伤过半……</p><p class="ql-block"> 这件事在当时影响特别大,不仅是一个严重的交通事故,而且还上升到了政治高度。沈从安和他们的司机、副司机都被停了职。就在他们诚恐诚慌,等待处理的时候,有一天运转主任老常突然跑来把沈从安叫了过去。我们都预感到凶多吉少,很无奈的等了好一会儿才见沈从安回来,我们见他紧锁着双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便急切的问,常主任怎么说?沈从安告诉我,他们撞大巴车的事已定性为了政治事件,现在公安都介入了。常主任对他说,你只是个司炉,虽然没什么责任,但也很难说不会被牵连,现在武装部正在咱们机务段征兵,你还是赶快报名去当兵吧……</p><p class="ql-block"> 如果说,那次常主任在乘务员列会上瞪眼睛,拍桌子,是对一种丑陋行为的怒斥与愤慨;那么这次他让沈从安去当兵,则是一位前辈对后生如同慈父般的呵护和关爱!</p><p class="ql-block"> 就这样,沈从安顺利通过了武装部的体检、政审,穿着一套崭新的军装,胸前戴着红花,敲锣打鼓的被送去当兵了……</p><p class="ql-block"> 沈从安服役的部队在陕西临潼。他走后,我曾去部队看过他一次。那时他帽子上别着一颗五星,衣领上挂着两面红旗,一身戎装神采奕奕,英俊帅气。他在部队入了党,是一名特种兵,除了军事技能十分优秀外,还学会了开车和修车的技能。但是由于那时通讯太不方便,我们之间的联系并不多。尤其是他从部队复员后,我也离开了铁路去了南方工作。我们就像两条分道而飚的河流,彻底断了联系。</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那个从驾驶座上取水的也是我。尽管姑娘把水举得老高,但我总是让她差那么一点。</span></p> <p class="ql-block">  后来我曾向李文强打听过沈从安的消息,那时李文强也离开了原来的铁路单位,调到和沈从安同一个城市的一家大型企业工作。李文强告诉我,沈从安从部队复员后被分配到了金城钢厂的铁路专运线当个部门的小头头,可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他又从钢厂辞职了,在城里开起了饭馆,还跑起了个体运输专门给电厂拉煤,再后来听说他因倒卖稀有金属被公安抓了,关进了看守所…… </p><p class="ql-block"> 李文强给我说,自从沈从安关进看守所后,他俩就没有了联系,但听人说,沈从安在看守所关了一年多,又因证据不足给放了,释放后他就去了新疆,从此再也没了他的任何消息,就如同从人间蒸发了一样……</p><p class="ql-block"> 所有这些都和我印象中的那个英俊、帅气,做事兢兢业业的沈从安判若两人。我也曾试图向其他同学打听过沈从安的消息,问他在新疆的地址。可竟然没人能说出他现在栖身何处,在干什么?</p><p class="ql-block"> 白驹过隙,时光荏苒。转眼和沈从安分别已有四十多年了。有些事过去了却不曾忘记。有些人走散了又总会想起。有那么一天我闲来无事突然的想起了沈从安,想起了我们在一起上学和工作的青春时光。于是我忽发奇想的在百度上输了个沈从安的名字,一按键盘竟然跳出九个和沈从安同名同姓的人。经过排查我立刻在某法院公布的一条信息中,锁定了其中一人:沈从安男,六十四岁,户籍所在地兰州,在乌鲁木齐从事建筑工程。因劳务纠纷,法人沈从安起诉某房产公司,支付建筑工程款、塔吊和挖掘机租赁费及违约金,共计玖百陆拾万元……</p><p class="ql-block"> 在该信息中,有沈从安在乌鲁木齐的住址和联系电话。我随手拨通了信息中的电话:“嘟——嘟——”两声呼叫声后,电话接通了,话筒里传来一个男人的有些沙哑的声音:“哪位?”</p><p class="ql-block"> 也许是因为分别的太久、太久,我无法确定他就是我寻找的人,我抑制着“砰砰”的心跳,故作深沉的说:</p><p class="ql-block"> “你是沈从安吗?” </p><p class="ql-block"> 对方迟疑了一下说,“是啊。”</p><p class="ql-block"> “一九七五年你曾在西宁机务段开过火车?”</p><p class="ql-block"> 对方又迟疑了一下说,“是啊。”</p><p class="ql-block"> “那么你是怎么离开机务段的?”</p><p class="ql-block"> 没有回答。我又追问了一句,“是因为一场铁路交通事故?”</p><p class="ql-block"> 话筒里传来隐隐的喘息声,好一会才听到一个有些警觉的声音: “你是谁?”</p><p class="ql-block"> “你说我是谁?”</p><p class="ql-block"> “是法院的?” </p><p class="ql-block"> 我有些绷不住了,一下笑出声来:“谁是法院的?我——江叔平,你不认识啦?”</p><p class="ql-block"> “江叔平?”电话那边在问完后突然没声了,就像我当时在电脑上输入了沈从安的名字,按下了搜索键等待电脑程序工作一样,我想当时的沈从安也一定是在他脑回路中努力的搜索着这个,遥远而熟悉的名字。果然不一会他又惊喜的问:“你是江叔平?真的是你吗?你咋会有我电话的?”</p><p class="ql-block"> 我把从百度搜到的信息告诉了他。</p><p class="ql-block"> 他一听乐了说,“嗨!别提了,这些年我的官司就没断过……”</p><p class="ql-block"> 那天我们在电话里聊了很久,很久。当然聊的最多的还是我们一起开蒸汽机车的那些事。最后他邀请我到新疆去玩。我愉快接受了他的邀请。</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我们曾在一起同窗学习,又在同一台蒸汽机车上开火车,再后来我们就如同这铁道的岔路口,分道扬镳驶入了各自的不同人生……</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