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人面桃花

追梦的云

他俩是从市里不同的单位同时抽到这间临时办公室的。桌子相对，抬头相见，闲下来就扯几十年前同学的话题。说多了，没新鲜话说，闲下来还是说。进校时十三四岁，毕业十六七岁，中间时空40余年，大部分同学姓名面貌都忘了，他俩几次努力，竟然将46个同学姓名凑齐，一个个当年幼稚可爱的面容浮现眼前。

每次回忆都不可避免说到陈美沁。他在心里有点盼望，也有点顾虑。好像除了陈美沁，对其他同学的回忆都缺乏兴趣。

好在有陈美沁这个人，无论学习、文艺、影响力都是班上女生中首屈一指。她的存在是个事实。他终于明白，陈美沁不仅仅是他的同学，也是大家的同学；他和陈美沁其实什么事也没有，但他只想回忆陈美沁。

他说那年毕业后，班上的同学都很少见，陈美沁是我见得最多的。他这样说到陈美沁，心里有甜蜜的感觉。他着意窥视对面的顾念踌：顾念踌看他的眼光亮亮的，静静的，知道对方渴望知道下文。他的话吸引了对方。他不免有点得意。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多次见到陈花沁。事实上他确实见到陈美沁比别的同学多，他并没有说假话。

她的家就在学校附近，也算是农村。他的家在城内。她要进城，要走五六华里村野小路。他也知道顾念踌和她一个村。

“我和陈美沁一个村，一个队里出工，天天在一起。”

“哈哈，说心里话，女同学中，陈美沁是比较让人喜欢的，你怎么不找她做老婆。”

这是他放出的烟幕弹，想要打探他对她的看法。

“嘿，那时候不懂事。没想到她会嫁给那个人。他的丈夫也是我们一个地方的。”

顾念踌解释道：他的父亲虽然是教师，而爷爷是地主；陈美沁家是真正的贫农成份。

计万钧管不了顾念踌的苦衷，他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不慌不忙向顾念踌叙述自己和她多次相遇的传奇。

其实他叙述的自认为传奇的故事只是浮出海面冰山的一角。他浮光掠影说几个现象。他不可能敞开内心世界。他说他几次在城里街上见到陈美沁夫妇，开始是他们俩，后来生了孩子，她的丈夫抱在手里，后来再生一个，大的已经能够在地上走，妈妈牵着，小的抱在丈夫手里。而那时计万钧还没有结婚。

“她为什么结婚那么早呢？”

后来她为她的小儿子学校毕业分配工作找过他。他帮助她为儿子分配了比较满意的工作单位。后来就听人说她的丈夫去世了。

他很奇怪毕业之后第一次见到她，她就已经有了丈夫，而之前为什么就见不到她呢？16岁之前他就在心里暗暗喜欢上她。

她有清脆响亮的嗓音，唱歌像清泉的流水，悦耳动听，聪颖而讨人喜欢的谈吐，爽朗如银铃般的笑声，妩媚动人的眼眉，无不像魔法的符咒攫住他的心。

他已记不清当年的陈美沁是何等可爱的清丽容颜。要是有张照片就好了，哪怕是全班毕业的集体照！他只有几张交往较多的男同学半吋免冠照，用自己的和他们交换来的。他不敢向陈美沁提出交换，包括所有女同学。他们班没有集体毕业照。老师们全被“文革”风暴横扫，学生成了被打倒的阎王手下的小鬼，无天管无地收。他想，什么时候能得到她一张半吋免冠照就好。她还有留下来的吗？

每逢节假日，他都要在心里祈祷：但愿她能进城，在城里的街上见面。只要是节假日，他务必要去城里大街上遛一圈。但是见到的时候，她已经和丈夫在一起了。

顾念踌眯缝眼睛，回忆的样子说，她是八九岁时随父母迁来我们村的，后来我也长期离家在外，不过知道她曾一度下岗炸油粑粑卖。与她同等资历的现在都是高级教师，而她不是。

他们进初中一个班的当天晚上，班主任点名让她教大家唱电影插曲《红梅赞》。计万钧惊奇她比他曾经所就读的小学音乐老师水平高多了。三年下来，他预料她将来的出息一定在一般人之上。他很难把她和后来炸油粑粑卖的女人联系在一起。

计万钧在家里翻箱倒柜，终于找到初中毕业时几张同班同学的半吋免冠照，带到办公室给顾念踌看。他很高兴一张张端详，连连说某某就是这个样，这一个就是某某。计万钧问：

“你有多少这样的照片？”

“有30多张。”

“哇，了不得，我就是这么几张。你一定有女同学的相片了？”

“没有。”

“没有陈美沁的？”

“没有。”

“为什么没有？”

“没有就没有。要有，我就娶她做老婆了。我告诉你，如果我有现在这样的胆量，我就向她求婚了。”

顾念踌不知从哪里搞来陈美沁的电话号码，交给计万钧，要他拨通和她通话。他说你为什么不拨，要我拨？他不喜欢他这样。但是他忽然想到一个恶作剧，在拨通的电话里对她说：

“顾念踌不好意思和你讲话，要我先讲。”电话那头竟然还是陈美沁不变的亲昵嗓音：

“计万钧，你完全变了，不是同学时的那个老老实实的计万钧了。”

“哈哈，想不到吧。”

他要求顾念踌找出保存的老照片，加上自己的几张，再让陈美沁找出保存的相片，汇集在一起，利用现在的电脑打印技术，做成相册，弥补没有毕业集体照的遗憾。

顾念踌当时也赞成。计万钧兴奋地在电话里与陈美沁说了。听得出她也很高兴，说女同学的相片她都有，就是没有男生的。他说顾念踌有30多张呢。她也表示惊讶，“没想到他有那么多！”

但是顾念踌一直不拿来照片。接连几天，他一进办公室，见了顾念踌就问：“相片带来了吗？”“还没有找。”或者“忘记了。”

忽然有一天他产生强烈的疑惑：顾念踌不愿意拿出来，一定有他不方便的理由。从此，见了面不再提照片的事，闲下来也极少再扯那时候三年同学的话题。顾念踌始终没有拿出自己所宣称拥有的30多张照片。那几乎是全班所有同学当年天使般的形象，弥足珍贵啊！

由于顾念踌的大数量不能到位，他顿时觉得没意思找陈美沁提照片的事。陈美沁当年究竟可爱到什么程度，他觉得永远也无可寻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