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同警备区（二）

凯旋

沈国华老师真的就是秋风寻找28年的战友，只是那天沈老师临时有事，没来参加群里的诗词比赛活动。我重新把秋风加了QQ好友，又把他的情况告诉了沈老师，后来他们俩就联系上了。 （位于河北省廊坊市与北京市大兴区交界区的国际机场，2014年建设） 　　第二年2013年春天，我结束了半年的进修学习，回到了三河市医院。因为诗词群里只有我和秋风不在廊坊市市区，所以参加什么比赛活动或者做公益，都是秋风开车把我带到廊坊。秋风在北京，从北京到廊坊，那时候还没有高速路，必须经过三河市的102国道，而我们医院正好在国道边上。原来，秋风是诗词群里最大的金主，大多数都是他出资赞助活动经费，所以他不写诗词不交作业，群主才不把他踢出群。自从在群里找到他的沈大哥沈国华，那更是全力支持诗词群。 通过一年的接触了解，我慢慢地还原了沈国华和秋风的过往…… 　　沈国华老家就是我们邻县香河县，1962年出生，高中毕业后当了工人，1982年20岁时从工厂报名参军。参军前就已经订婚了，他妻子是小学老师。他曾经是秋风在部队上的班长。1985年退役后结婚，儿女双全，他几经创业，成为了廊坊市电子信息产业的知名企业家。秋风老家在云南省，他爷爷奶奶父母都是军人。秋风1964年出生在云南省的部队大院，1982年18岁高中毕业直接参军。1985年春因为胃溃疡引起急性胃穿孔，他被转移到后方医院手术，术后又转到昆明军区医院继续治疗。秋风在几个月后病愈出院，他的部队换防离开老山前线，沈国华提前退役，他们就失去联系了。后来，秋风上了军校，学的是信息工程专业，几年前转业到北京，经过努力，成为一家大公司的CEO总裁，但是他一直单身。 　　有一次我和沈老师坐在一起等秋风，一个奇怪的想法一闪而过，我不禁小声嘟囔出来—— 秋风这么低调，但也是个钻石王老五了，怎么会一直单身呢？不会是同性恋吧？ 虽然我声音很小，沈老师还是听到了，对我说—— 你这小脑袋瓜儿想什么乱七八糟的，秋风就是个情种……我们部队在麻栗坡的时候，寨子里的赤脚医生经常给我们送当地的药材，总带着他孙女来。他们是少数民族，是哈尼族。不知道怎么的，那个哈尼族姑娘和秋风看对了眼，秋风去过几次寨子找那姑娘。但是秋风不知道，那姑娘其实已经有个男友，就要订婚了，男方也是寨子里的，还是帮部队运输的民工和向导……我也是那天晚上才知道的，以前真没注意。这在部队是不允许的，不说触犯纪律接受什么处分，要是被秋风的爷爷和爸爸知道了，那两位老革命敢拿枪直接毙了他。秋风一家三代都是军人，家教特别严厉……这次和秋风重逢，得知他出院后打听过那个哈尼族姑娘。可惜，当年就死了，踩在了边境线上的地雷，只有18岁……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自己一个人…… 　　“那沈老师您为什么提前退役？秋风说过他出院后就找不到您了，部队里人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所以他也一直在找您。” 沈老师回答到——我这次都和他说了，是那天晚上，不小心，枪走火了……在边境线上没有命令，是不能随意开枪的，会暴露，会引来敌人的……所以，就让我提前退役了…… 我接着说——我不相信您说的。您是一个特别严谨的人，当时还是班长，参军三年了，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吧？ 　　沈老师陈默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告诉了我那件事情的真相—— 我和秋风平时关系就很好，那时候我就写文章写诗词，还教过秋风。在1984年的老山前线战场上，秋风救过我的命。秋风学习成绩好，本来是想考大学的，听说征兵就没参加高考直接参军了。在部队两年了，若不是来老山前线，他就可以考军校了，他打枪是最快最准的也是最冷静的……因为误食了山上的有毒蘑菇，秋风上吐下泻，是哈尼族寨子里的赤脚医生和他孙女救治了他。那天下午，秋风肚子疼得满头大汗，军医说是“急腹症”得手术，就把他转移到后方医院了。临走前，秋风拿出了一个牦牛角梳子，拜托我一定交给那个哈尼族姑娘，他们俩都约好了就是那天晚上。我那时候才知道他们俩的事，为了让秋风放心去治病，就答应了。我想，见到那个姑娘，我正好可以和她说清楚，就说我们部队有纪律有规定，战士不能和驻军当地女子谈恋爱，让她以后不要再找秋风……没想到，我和那姑娘见面还没说上话，就被寨子里的几个哈尼族小伙子按住了。他们把我扭送到连部，我才知道，姑娘马上就要订婚了，却和男友反悔。男友和同伴们也发现有战士找过那姑娘，只是离得远并没看清楚是谁？他们这次就悄悄地跟着姑娘来到山下，把我抓住了，那姑娘被送回了家。根本就不容我或者那姑娘说一句话，几个小伙子就认定我是串寨子的那个解放军战士。我手里还拿着那把牦牛角梳子，这也成了罪证。我想，若是查到秋风，他就别想上军校了，他是救过我的人啊。我大不了回家种地去，我就和连长、指导员说，是为了感谢人家祖孙俩总是送药材，才去过几次寨子送东西的……连长指导员也没有完全相信我的话，但是为了军民团结，还是让我提前退役。这种男女之事，不可能大张旗鼓的说，对部队影响不好，所以并没有记录在档案…… 　　很快一年时间过去了，2014年的春天，我从内三科调到心电图室，由副主任升为科室主任。又被医院派到辽宁省大连市中心医院学习，繁忙的工作，让我没有时间和精力顾及写作，不能及时在群里交作业，也很少去廊坊市里参加活动。我就在那年夏天退出了诗词群，但是芷兰姐姐和沈老师还通过QQ私聊，单独教我写诗词。秋风在一次经过三河市的途中，突发胸闷胸痛，就近到我们医院。我帮他做了化验和检查，排除心脏病的问题，考虑是颈椎压迫神经引起的，他也就放心了。通过交谈，得知他和沈老师的两家公司，都在竞争北京大兴区和廊坊市交界处的国际机场的项目，是电子信息工程的…… 秋风又说起了他和沈老师的战友情——我很佩服沈国华文武双全，他若不是提前退役，肯定在部队提干。你看他的网名是“开拓进取”，就知道他打拼了这么多年，有多不容易。如今他这个私企却和我们这个国企竞争，曾经同生共死的朋友，现在却成了商界的对手。独特你知道吗？商场如战场，甚至比战场还残酷，尔虞我诈，杀人不见血…… 　　那年秋天，沈老师说让我先自己练练写诗词，有不明白的可以问问兰老师，他最近要竞标一个项目，会很忙……沈老师从来不把他工作的事和我说，我也不问，都是从秋风那里得知他是干什么的。那个深秋的夜晚，秋风忽然在QQ里和我说话—— 独特，我就要去云南了…… 上次在你们医院，听你无意之中说到沈大哥，我明白了……我一直怀疑，其实我早该想到的……他，他替我抗下了一切，才提前离开部队的……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让沈大哥那天晚上替我去山下……那个善良的女孩死了，踩在了地雷上……她那个男友，那个哈尼族的民工，也牺牲了，在帮部队用骡马运物资的时候，遭了敌人的冷枪…… 　　估计是秋风喝了好多酒，他断断续续的发语音，发文字。还在不停地问“独特，你在听我说吗？”我只好说自己一直在上网在听…… 原来，秋风自从知道了沈老师提前退役的真相，就把他负责的竞标项目方案和数据，偷偷做了调整。竞争中故意放水，所以沈老师他们公司最终中标，年底就要进驻国际机场……秋风给总公司递交了辞呈，领导爱惜他这个人才，不肯放他走。他自愿申请去边远的大西南地区，开发四川、贵州和云南的业务市场，成为西南大区的经理，一切从头开始…… 　　2014年12月26日，北京大兴国际机场正式开始建设，2019年9月25日将近5年建成通航。地址在河北省廊坊市和北京大兴区交界处。并成立了廊坊空港，也称为“北京大兴国际机场临空经济区”，其中廊坊市占地面积100平方平方公里，北京占地面积50平方公里。这里是属于北京市？还是属于河北省？就像韩国电影《共同警备区》里那样，板门店周围四公里，既不属于朝鲜，也不属于韩国，而是共同警备区。 从2014年深秋，秋风就没再上网联系我和沈老师了，沈老师说他也没在诗词群里聊天。沈老师问过我知道秋风去哪里了吗？打手机也没接，发短信和QQ也没回。沈老师说，当初他们俩约定，不管谁竞标成功，都要一起喝酒不醉不归……我一直记得秋风那晚的话，不要把真相告诉沈国华。所以我就说，秋风也许是换了工作地方，等他稳定了肯定会联系咱们的。沈老师第一次生气地发牢骚—— 这个混蛋秋风，能换什么工作地方？还有比北京更好的地方吗？难不成去外国了？他找我找了28年，难道还要我也找他28年吗？ 我知道沈老师是很看重他和秋风的情义，才会这么发脾气的。可是，因为我无意之中，说过一次沈老师那件事的真相了，才造成现在这样的结果，我还要说出秋风所做的真相吗？ 正在我纠结的时候，我两个QQ号都被盗号了，我不得不注销。等我用“凯旋”这个网名重新注册了新的QQ号，已经是两个月后。我们网友没有互留手机号，我也没特意记下他们的QQ号那一串阿拉伯数字。我只得上网搜寻他们的网名，结果相同的网名很多很多，根本不知道哪一个才是他们几个人？估计我换了新的QQ号，他们也找不到我了。就这样，我和诗词群里的沈国华、秋风、兰老师和张丽，都失去了联系。 第二年2015年，我被任命为内六科主任，同时兼任心电图室主任，工作更忙了。父亲那年又重病做手术，我医院家里两头跑，便彻底放下了学习古诗词。2016年我有了微信，几乎没有再用QQ号了，估计大部分人和我一样，逐渐都用微信代替了QQ。此后又是外出学习，又是三年疫情，直到去年秋天父亲去世，我才开始写点儿东西，看看以前学习过的和写过的古诗词。 　　秋风20岁的时候，在部队也和沈国华学习过诗词，但是他说一直没学会。所以他经常隐身登录QQ号，在群里看沈老师和我们互动，写一句或者写一首诗词，发到群里面。他曾经感叹过，能和沈国华共同写一首诗该多好，但是他自认为水平太低，我们肯定看不上的。这几天，我忽然在笔记本里发现一首五言律诗，是2014年春天，我还在诗词群里，当时是沈老师单独留给我的作业。律诗格式为: ①平仄平平仄， ②仄平仄仄平。 ③平平平仄仄， ④平仄仄平平。 需要第二句第四句押韵（ian），平就是汉字发音一声二声，仄就是发音三声四声。 沈老师给我写了第一句“独立花间久”，其余的让我自己去写。我记得我很快写出了第二句“特来月下闲”，后面就卡壳了。这时候秋风也在上QQ问我干什么，我就把这两句发给他，说想了半天了，后面不知道怎么写。他说—— 这两句都是你写的？是藏头诗吗？第一句第二句首字不就是你网名“独特”吗？ 我一看还真是啊，但并不是有意这样写的，完全是巧合。我把律诗格式和押韵要求发给他，他说他可以试试。后来，就真的凑成了这首五言律诗: 独立花间久， 特来月下闲。 真心词里隐， 情义曲中牵。 　　不管写得意境如何，总算对仗工整，也无意之间成了我和沈国华、秋风共同完成的一首小诗。只是他们两个人，却不知道彼此都在这首诗里写下了文字…… 直至此时，我也没有想起来秋风的真实姓名，以前沈国华告诉过我一次，我现在只记得他姓“吴”……记忆力超级好的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忘记了秋风的名字？难道记忆也是有选择的吗？ 从2014年年底我“独特”和“丹冬”的QQ号注销，十年过去了……希望沈国华和吴秋风两位大哥一切安好，哪怕他们现在也忘记了我……曾经穿过军装上过战场的两个人，也是有血有肉，有情有爱的人，不是钢铁之躯，却有着钢铁意志。 再看那部韩国电影《共同警备区》，再回忆沈国华和吴秋风，让我懂得—— 所谓友谊，就是若有一方会受到伤害，宁愿自己遍体鳞伤，也要让朋友全身而退。 人类的感情，是这个世界上最柔软的所在之处，知恩图报、一见钟情不都是人之常情吗？ 感情，从来不伤人，受伤的，都是那些重感情的人…… （北京大兴国际机场） 朱文凯写于2024年7月28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