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

金樱子

初识玉兰是在云的家里。他家的门前栽着两棵树，一棵是枇杷，一棵是玉兰。高矮差不多，样子也极像。云的父母是做衣服的裁缝，在我们全乡手艺是出了名儿的。姐姐就做了他家的徒弟。我因此认识了云，还有那两棵树。 云是个腼腆的男孩子，比我大，长得挺帅的。高高瘦瘦的个子，脸上有一条像月牙似的疤痕，问他怎么弄成的，他只抿着嘴笑，老问，老不答，老笑，所以就不问了……他很少和别的女孩子说话，跟我说话也不多。“你喜欢哪棵树？”一次放学路过，我被他爸爸的目光逮住了，被留下吃饭。我站在树下好奇的张望，他问我。 “都喜欢，你呢？”我望着那两棵树，觉得一模一样的。“我喜欢玉兰树，这棵。”他抱着左边的那棵说。“玉兰树？不是枇杷树？”我细细地观察，发现了它们形体的细微区别。“我以为都是枇杷树呢！我们家里有很多的。”我惊讶。“知道谁栽的么？”他的脸上有几分得意，那杨起的眉毛告诉我。“别说是你呀！”我不信是他栽的。 他没分辨，进屋拿了一把刀，转身就一溜烟儿跑进了屋后的山里看不见了。那年，他十七岁。植树节到了，老师号召我们栽树，绿化校园。我不知道要到哪儿找树苗，栽棵什么树好，就决定自己带桶子或者锄头。我搬着一把锄头经过他家门前，刚好云也挎了书包走出来。“要植树？”他问我。没等我回答，他就拿下我肩上的锄头放他家里了。然后看着他从他家的后园里拔了一棵树苗给了我：“带这个好。” 我一看是一棵枇杷树。“栽枇杷树好么？”我担心在学校栽枇杷树不合适，怕枇杷熟的时候惹出什么祸事来，我们家是不争的，难保别人不争。“你就知道枇杷树？是玉兰树。”他更正道。“我也在学校里栽了一棵玉兰树。”他说完就走了。云家的枇杷树开花了，黄色的，细小细小的，不漂亮，那花蒂上毛茸茸的灰，见了心里尤其不是个滋味，跟我们家的一样。要不是它结的果子好吃，我真的不爱它！ 我记得在我家后园里，爸爸给我们几姊妹一人栽了四兜。每逢枇杷熟时，我们就各收各的，各吃各的，从没因分配不均而闹个矛盾什么的。最惬意的是我们一人蹲一棵树，在树上边摘边吃，吃饱了才下树。每当此时，妈妈要叫我们做事，必遭爸爸阻拦，久而久之，我们爬上枇杷树就像避难一样，怪心安理得的。那时，常有人来我们家串门。我们家水果很多，又不卖，多了没地方放，所以常叫亲戚朋友来吃，来挑，来背。 云却不挑也不背，只在哥的树上与哥一起吃饱了就下树。他走时，只要了我们家园子里的树苗。他家门前的那棵正开着花的枇杷树就是他从我们家挖去栽上的。后来，我们搬走了。那年暮春时节，我有事经过云家。云家那棵玉兰树花开了，大朵大朵的白，圣洁而儒雅，高高地挂在枝头。叶子也大片大片的向上张扬着，阳光下闪着绿油油的光芒，空气中拾得起淡淡的玉兰香……我心里一颤，对这花突然起敬。 我一直喜欢舅舅家那一池莲花，以为那莲花的白是一池请水洗涤出来的。可这玉兰花长在干土里，立在风尘中，却也保持着那样一种纯美而昂扬的姿态，是多么的难得！我觉得自己好象被那一片纯净和高贵掏空了所有，我抑制不住自己对它的敬意和冲动。难怪云那么爱它！那次云的爸爸告诉我，云爱在周末和闲暇拿着刀到后面的山上到处找树苗，他家后园栽满了他找来的树。他脸上的月牙就是挖那棵玉兰树挂伤的。我到母校转了一圈，看到自己亲手栽下的玉兰树郁郁苍苍的守护着校园，顿时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感激，云的形象一下子高大起来。在离得不远的地方，还有另一棵，像云的坚守。 我脑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想给云写封信，告诉他我很感激那年他为我作的选择。那年，我十八岁。“你喜欢哪棵呢？”“都喜欢。你呢？”“我喜欢玉兰树，这棵。”十八岁时，我才读懂了云的选择。云高中毕业时，他家也有了自己的果园。郁郁苍苍的，令人眼羡。而且我们家里有的水果他家也都有了，甚至连我们家没有的，他家也有了。高中毕业后，云选择了军旅，读了军校，当了军官……我读了大学，选了师范，当了老师…… 金樱子：原名覃琳，自号松下闲云，樱香居主人，乡村女教师，庸城诗词人。个性孤而不僻，心怀善念。骨，瘦不过梅。人，闲不过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