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颗黑眼珠

南门书丁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两颗黑眼珠</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有一段岁月,用“火箱”烧煤做饭。各家造制的体型差不多,粗糙与精致程度不一样,多在冬天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这家什也叫“敞火”,火烟火苗不得遮挡,任由烟火气在屋里释放。老人们提到这火箱的由来,或曰自从盘古开天地有了天圆地方,给人类东西南北四极辨方向。或曰那个燧人氏,谢谢他老人家发明了火,温暖人类到今天。或曰鲁班先师,谢谢这个大木匠造就了家家喜欢的小土木工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由茹毛饮血,烧烤度日,再到油盐香味,烟火连绵,生存就越来越精致了。金木水火土,都放到了火箱造作上,实在是别有一番考究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木匠劈出四块大小一致的长条木板,两端扣接,均榫卯相交。为了牢固,还别上木楔,就成了木框。或在每块木板下缘中部抠半圆孔,也可用有口面的石头垒成,把木箱垫高,留出半圆孔。这样的孔,用来通风透气,也用来刨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木箱内是要填上稀泥,也可用小石头精砌而成。中部留出四方形空间,搭上四五根铁条,称作“炉桥”,这部分是火箱的“肚皮”,放干草、柴禾、煤炭在里面燃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这还不够,需要再加工夫。木箱上面,还要和上稀泥,揉捏成圆圆的圈,厚可在六至九公分,高也是如此。大小厚薄没有定论,自家觉得好看、实用即可。在圈上再添四坨泥墩,馒头的样子。一切就绪,木构成型,泥干透了,生火,把穹底或平底的锅放上去,稳稳当当地烧水做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一座火箱,就像一座城堡,它牢牢地守护一家人的口食,抚慰了一家人的温饱。在火箱上面蒸煮煎炒,一辈一辈的人,吃着火箱给出的东西成家立业,绵延香火。这城堡的上空,隔着楼巴竹,有你看不见的腊肉、辣椒、豆粒,它们从房梁上吊下来。当然,还有成天穿来穿去,跳上跳下打架的老鼠和小花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火箱下面,每天早晚要扫除。把煤灰刨出来,或放进菜园里做了土,也可与胶泥相和,调成灰浆填缝,砌石墙房子。还没有烧尽的煤粒,又捡来放进火膛。那时,家里的地面,是用俗名“墙巴耳”的搧墙工具拍平拍紧了的泥土,常要洒水扫地,不让灰尘满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家里的客房丰富多样,靠墙放有一两张竹席木床,还有盛放柴米油盐锅碗瓢盆坛罐筷篼的四脚木柜。火箱置于客房中,一边坐两人,刚好坐得下七八个家小。若是有亲戚来耍,留下来吃饭,也或是收亲圆配,添了人口,就得加板凳,借角坐,虽挤些,但很温馨。火箱一边靠床近些,三两人便可坐床沿,省了一条板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秋凉到来,到了生火的时令,再到明年春暖花开,阳明再起时熄火。这将近半年的日子,是在火箱上度过的。越是寒冷,火要生得越旺,不让一个人受冷,也不让一个人受饿。小户人家,把煤锅放四墩上,火焰舐着锅底,锅中煮青菜萝卜,煨豆浆煮豆腐,烧一碗素酸菜,都可以吃上一顿。锅口,再放一块木板,上面没有别的佐料,就是一大碗辣椒水,独有风味。醮着吃了,下饭。又喝上二两烧酒,这日子就有福气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若是大户人家,将木桌放火上,四脚架火箱四角,哪一只不稳,可找石片垫一下。这多半是来了客人,桌上有炒腊肉、蒸鸡蛋、煮素瓜豆,这光景看上去,是要体面一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依着火箱,浓浓的叶子烟味绕上屋脊,烟袋又将添上油香。膝盖上的箥箩里,针线穿过了黄蜡,布壳又将做成鞋底。火边的糯米粑鼓得发亮,咝咝地唱着又将冬眠的农闲惬意。温暖的火光,照亮满屋四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那个寒冬时节,还未到上学的年纪,稍稍懂事了些。我因不是劳动力,不能去挣工分,便要看家。这也好,自有生趣。从楼上搬下一枚硕大的包谷,抹出圆润的籽粒,放到火炉口炸包谷花吃。白白玉玉的籽粒,或烤得又红又胀喷出一溜热气,又嘀嘀哒哒炸得开了花,让人口水长淌。用两根竹筷夹到嘴里,香得不得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吃饱了些,我也累了。学会了用水匀匀净净地搅和煤炭,敷于火上。骑坐在火箱一角,像小鸡觅食那样,一点头一点头地啄起了瞌睡,这动作俗话叫“请神”。梦里,在密林里狩猎,把耕牛放在一边,捡了些小猪小兔。梦里,骑上高头大马,张弓搭箭,奋蹄扬鞭。梦里,冬日下倚墙隅而坐,掐指算数,小手开了冰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也就个把时辰,脸上被灼烤得不得了,才醒来。就着盆里的清水照了照,头发烧焦了,眉毛没了,幸好还看得到额下那两颗黑眼珠,乌溜溜地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见“黔中书”https://www.gywb.com.cn/pages/2024/07/29/4b0d0174b1d04c129c120435b189a4af.html?_xhOutLink=xh&contentType=1&id=4b0d0174b1d04c129c120435b189a4af&praise=1&shareAppId=8512408cff50417498970739537d1a32)</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