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蜻蜓的记忆

邓丹萍

深夜停电，屋里闷热，把熟睡的我憋醒。为了散热，只得拼命摇蒲扇，可是热气仍然不离左右，越扇越热。心里烦躁得很，便责怪自然界为什么会有四季，而且还这么分明，热天热得受不了，冬天又冷得受不了。继而又谴责电力公司不作为，竟然在深更半夜停电，是可忍孰不可忍！

推开窗户，深蓝色的天幕上，没有一丝云彩，一轮弯月悬挂在半空，点点繁星眨着朦胧的睡眼，仿佛在诉说着自己的无奈。燥热的空气，让我感到窒息，汗觅觅地沁出来，浑身湿腻腻的，感觉很不舒服。于是干脆起床，喝水，洗漱，煮稀饭……吃完早餐，看看闹钟，才刚刚七点。家是最温暖的地方，可此时此刻，过度的温暖，让我烦躁。我只想逃离。走出家门，准备晨练。

夏日的太阳，似乎特别爱出风头，一早就高调现身，悬挂在湛蓝的天幕上，白云也怯怯地时隐时现，火辣辣的阳光肆无忌惮的投放在身上，身体就像浸泡在水里的细沙，轻轻一按，就会沁出水来。今年的夏天特别漫长，高温近四十天，竟然没有刮一丝风，下一滴雨，老天爷以它独有的方式和人类打着持久战。

楼下的小广场，一群男女在学跳交谊舞，授课老师刚刚离开，他们便自由结成舞伴，练习刚学的新动作。学跳舞的百分之九十是女性，男性只有凤毛麟角的几个人，所以结对练习的大多是女的和女的一对。由于是学习跳舞，舞姿都不好看，有的甚至不堪入目，但是那份忘情让我心生感动。跳舞的确是好项目，既可以强身健体，又能广交朋友，尤其是可以分散自己对热浪的关注。走到丹桂桥头，有一团雾迎面袭来，仔细端详，原来是成千上万的蜻蜓云集丹桂桥头，构成了一幅独特的风景。我的心为之一动。这种景致，似曾相识，却是好多年前的情景。

少女时代，住在乡村，每到盛夏，满畈都绿得发紫，在一畦畦绿得发紫的草丛中，挂满沉甸甸的穗子，穗子上粘着一朵朵白色的小花，满畈都飘荡着稻谷的清香。山坡上的野花变着花样，似乎总也开不败。红色开完，接着又是紫色，紫色谢了，又是橙色，还有白色，尤其是那黄的花，我们叫它老虎花，老虎花大朵大朵的，开在山坡上特别醒目。于是，成群结队的蜻蜓接踵而至，在开满鲜花的山坡上盘旋着。到了收获的季节，在晒场，满场的竹垫子都晒满稻谷、黄豆、玉米，那粒粒果实对蜻蜓有着极大的诱惑，成群结队的蜻蜓，穿着鹅黄色或浅灰色的衣服，模样简单，小巧玲珑，在晒场上空来回飞舞，英姿飒飒，蔚为壮观。飞舞的蜻蜓，没有一点声息，有时候相撞在一起，也只是发出轻微的纸屑摩擦的声音。它们的安静，给这个喧嚣的尘世涂上了一层微妙的色彩。在乡间有很多不同种类不同形态的蜻蜓。它们大多喜欢在阳光充足的地方生活，但也有一些喜欢在阴暗幽静的环境下活动。

我们村被大山环绕，几乎每座山的山坡下方，都有一条小溪，夏天的小溪有些幽暗，两边长满了灌木，阳光透过灌木照到溪底，只见流水淙淙，清澈见底，鱼儿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有一种蜻蜓长相苗条俊俏，像小媳妇一样，喜欢穿孔雀蓝和黑白相间的衣服，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它们和鱼儿为伴，但又互不打扰，相安无事。小时候，我和小伙伴经常一起结伴去打猪草，打满一篮子猪草后，便卷起裤腿，到小溪里去抓鱼。山里的鱼不如大河里的鱼活泛，你去捉它，它不知道跑，像没事似的游来游去。感觉有点傻不拉几的，其实，它不是傻，而是纯净无畏，一方面是因为它生活圈子相对狭小，想跑却跑不到哪里去，索性就不跑，另一方面是因为长期生活在幽静环境里，习惯了不被打扰，对突然而来的危险没有防备之心。有一次，我和伙伴去砍柴，在溪边歇脚，一群半大不小的鱼在水里游泳，因为水太浅，时不时会碰到石头，却不知道回避。我蹑手蹑脚地去抓它，满以为它听见水响会跑，可它一动不动，不费吹灰之力，手到擒来。看到它们毫无反抗的模样，觉得它很可怜，恻隐之心让我又把它放回原处，而且还告诉伙伴不要侵犯它，让它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倒是那些漂亮的蜻蜓让我眼热。它们站在树叶上，也是一动不动，但它比鱼灵敏，一听到水声就飞起来，跑到另外的树叶上，要捉住它还要费点周折，不会像抓鱼一样手到擒来。但是，对付它们我们有的是办法。平时，在盛夏季节，我们常常玩捉蜻蜓的游戏，和伙伴们比赛谁捉的蜻蜓多。工具是自制的，制作方法很简单，很实用。先用铁丝弯成一个圈，绑在棍子上，然后去找蜘蛛网，有的蜘蛛吐丝很多，网又大又厚，有的蜘蛛吐丝很少，网又稀又薄，我把一个又一个的蜘蛛网连同蜘蛛一起弄到铁丝圈上，就形成了一张网络蜻蜓的网，蜻蜓一旦粘上网便无法逃脱。我拿着自制的网来到晒场，偌大的晒场上空，无数蜻蜓在飞舞，多的时候像一团雾，这个时候是网络蜻蜓的最佳时机。我挥舞着自制的网，蜻蜓们仿佛晕了般地直扑过来，不到一个时辰，网上便挂满了蜻蜓，再怎么挣扎，总也脱不了身。蜘蛛看到蜻蜓，屁颠屁颠地爬过来，将蜻蜓抱进怀里，一顿海吃，一会儿便把肚子填得溜圆，然后爬到一边睡起觉来。蜻蜓却在网上挣扎着，但越想摆脱蜘蛛网的束缚粘得越紧，累了，便不动了。

小时候，农村的孩子没有玩具，不像城里的孩子，有变形金刚、波比娃娃、象棋等玩具，还可以上幼儿园，在老师的陪伴下玩游戏。而我们这些生活在农蛮荒之地的孩子，小溪摸鱼、网蜻蜓、跳绳、爬树，是我们玩得最多的游戏……我们是在捉蜻蜓、跳绳、踢毽子的游戏中度过了自己的童年少年。特别是小小的蜻蜓，给了我很多难以言说的快乐，这种快乐是现在的孩子所无法体会的。我找个荫凉处，小心地把蜻蜓一只一只摘下来，将它的翅膀剪掉一半，这样一来，它即使想飞，也飞不高飞不远……看着成堆的蜻蜓，我心里乐呵得不得了。这个时候，成群结队的鸡鸭也汇集拢来，争先恐后地抢食蜻蜓。听大人们说，蜻蜓还是高蛋白动物，鸡鸭吃了蜻蜓，下的蛋不仅个大，而且有营养。

而那些从溪边捉来的穿孔雀蓝和黑色相间衣服的蜻蜓，我却舍不得给鸡鸭当食物。我将其关在自制的笼子里观赏。这种蜻蜓的生命力很强，一般在笼子里能活三五天，死了以后，我把它做成标本，夹在书里当书签用。变成标本的蜻蜓还是那么玲珑剔透，美轮美奂，而我竟然没有一点犯罪感，一点都不觉得它也是一条生命，值得尊重，相反还认为漂亮的蜻蜓就是用来观赏的，如果让它在自然界自生自灭，甚是可惜。

往事如过眼烟云，而蜻蜓却不曾离去，无论世事如何变迁，蜻蜓总是在该出现的季节飘然而至，如期出现在人们面前。现在的我，看到蜻蜓还是那么欣喜，那么惬意，亦如一首童年的歌飘荡在万里晴空，那么深远，那么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