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泰,白云生处有吾家

黄鸿祖(十叩)

<p class="ql-block">之一</p><p class="ql-block">初夏,我去永泰县白云乡,行前请教了闽清祖祠——六叶祠的黄总会长,他说:“我知道你的兴趣很广,我会联系当地的宗长,为你周密安排你喜欢的行程”。是的,对任何东西的热爱都不会浪费,最终都会成为营养化进文字里。</p><p class="ql-block">到了县城后,车沿蜿蜒的山路疾驰,白云村就隐在起伏连绵的山坳里。天空湛蓝,白云如羊,车窗两边的树木和山头扑面而来,随即轻盈地向后滑去。</p><p class="ql-block">在白云乡的白云村,虎邱黄氏从闽清迁徙而来。一千多年前,河南十八姓老乡随王审知挥戈南下,并肩站在闽王的旌旗下,黄姓是其中的中坚。王审知死后,他的次子王延钧联手养子王延禀杀掉长子王延翰篡位,继而又转身剿灭王延禀。王族内讧带来了朝野的巨大不安,黄氏入闽始祖敦公毅然辞官归隐,敦公六子中的第二子等搬到永秦,后裔就世居白云乡。</p><p class="ql-block">站在村头远望,四周静谧的山头绿树杂沓,路旁边一些不知名的野花微风中摇晃。周围这些的人都是我的宗亲,我们的身躯之中流淌着相同的血脉。一种异样的亲切感觉掠过内心。</p><p class="ql-block">我在白云村走着,眼前具有许多现代文明元素的村庄,与几百多年前的村庄肯定有着云泥之别,白云村的原貌,在时光的洗濯下早已荡然无存,可我知道,时光的流逝与村庄建筑的变化并不重要。只要宗祠还在,这个村庄的基因就会永远不灭,精神的烟火就会长久不息。</p><p class="ql-block">来到麟峰黄氏宗祠,扑实无华。几度扩建修葺,现存的这座建筑物,于康熙三十九年(1700年)建成。黄氏宗长黄以胜主任介绍说,祠堂内原挂有乾隆皇帝诏书,进士文魁等木质牌匾百余面,均在文革中被毁。白云黄氏宗祠还是南宋民族英雄文天祥诗招黄敬所的旧址,文天祥还曾为黄氏族谱作序。白云黄氏一族,在科举年代,考中进士有32人之多。白云黄氏历史名人有:明末太师、一代经学大师黄文焕;“岭西屏障”黄基玉;变卖家产救济灾民的知县黄国塾;被乾隆皇帝誉为闽中瑰宝的诗翁黄任;兴农植树、政绩冠省、诏书褒奖的黄惠;一代帝师黄图南;“甲午海战”英烈、北洋海军“超勇”舰舰长黄建勋;中国第一部《辞源》编委、中国第一部《综合英汉大辞典》编辑部主任黄士复;辛亥革命元勋、孙中山秘书黄展云;红军团长黄源等。祠堂作为历史文化展示厅,包括历史文化名人牌匾、家训、源流图、进士一览表、文天祥序文等等。</p><p class="ql-block">我常常悲观地觉得,这些都是我们这一辈人不可企及的境界,为什么现代各方面条件都比旧时好很多,却没有走出更多的人才?我愈来愈清晰地意识到,闽地有从烽火中拖家带口仓皇南下的北方移民,杂居和杂交后导致人种智力飚升,还和生活地域的肥沃的土壤,充沛的水分和充足的阳光都有极大关系。有了这个认识,我觉得这次寻访和思考变得有些许的意思</p> <p class="ql-block">之二</p><p class="ql-block">此去白云乡,除了探访白云黄氏,还有个潜在动力,就是走访力钧故居。他是白云乡重量级的人物。</p><p class="ql-block">力,一个稀有的姓氏。搜索头脑中姓力的名人,想了很久一个都没有。我第一次知道力钓的名字,是在南屿镇的卢隐的故里,知道了力钓是卢隐的亲舅舅。后来又在严复故里阳岐,知道力钧曾在这里开办“玉屏女塾”,得知力钧是永泰白云人,从此,我心中就埋下了希望的种子,是种子就有希望发芽的有一天。从此我开始孤单思念,梦想着偶然能有一天相见。</p><p class="ql-block">那一天,黄主任骑上摩托车带着我沿着水泥路一溜烟开了五六公里,到了力钧故居门口,一群大大小小的黄狗雄赳赳地冲出来,拥挤在路口伸长脖子狂吠,仿佛他们才是这些房子的真正主人。</p><p class="ql-block">这栋近300年历史的古厝,正厅里却没有任何蜘蛛网,原来力钧故居修建时,加入了槐木和松木,或许是木材的特殊气味,又或许是中医世家有特殊的驱虫方法。</p><p class="ql-block">一百多年来永泰县白云乡力钧一家,文运昌盛,英才辈出,力氏内亲外戚,可以说是满门忠烈。“一家三代,三朝‘御医’”、“一门四院士”。以一家几十人之力,创下了许多全国乃至世界的第一。</p><p class="ql-block">力钧,举人出身,重视教育,曾说:“田山再便宜宁可少买,念书再困难也要多读。”不为良相,便为良医。时慈禧太后因病求医,经军机处推荐为慈禧太后看病。药到病除,赏赐“四品卿衔”,声名大震。后因治愈光绪帝病,触怒慈禧。力钧大惧,称病辞职归隐。</p><p class="ql-block">长子力嘉禾,是世界中医药翻译第一人。次子力舒东,民国“御医”,保护了北大教务长、长乐人郑天挺,从而保护了抗战时期的中国教育根基。四子力易周,发展地下党员潜伏在蒋介石的心雕。养子力树基,是引用西方经营核式和先进的科学技术经营农场的中国早期红色资本。孙子力一,我国“两弹”元勋,被称为“最后走出核帷幕的人”。力一夫人倪青,潘汉年㇏战略情报组的成员,为中共中央提供了大量的情报。孙女力伯长,在抗战期间为我党我军提供了大量情报,其夫孔庆凯与日寇血战长空。孙女力伯畏,是冒着生命危险为和平夺取北平作出贡献的共和国第一代红墙医生。力伯我,是让第一面五星红旗完美升起,与毛岸英并列英烈碑的革命烈士,就是在开国大典开始时上台为毛主席调话筒的那个人。严东生,被称为“给导弹穿上外衣的人”,是中国科学院党组书记、双院士。李线平,中国工程院院士,是研制成功乙肝疫菌、造福全国人民的著名生化专家。张履谦,是开创中国电子对抗事业先河,引领当代中国步入航天大国的中国工程院院士。“一二、九”运动爆发时,力家10人参加了抗日救亡运动,成了北平市“一二·九”抗日救亡运动参加人数最多的一个家庭。力钧一家是传奇的一家,是英雄的一家。有电影《永不消失的电波》女主人公的原形,有《野火春风斗古城》主人公的原形等等。</p><p class="ql-block">这些故事在我心里萦绕许久,一直在想怎么给它写出来,但又不知道如何能够更好地表达出来。英雄们有的已远去。正是初夏,天空除了云朵空无一物。可我知道鸿雁会来,或者说它们从来都在。一次次地飞过,把丢失的故乡探寻。</p> <p class="ql-block">之三</p><p class="ql-block">在白云乡,很少看到农民在田野里劳作,几乎是空无一人。穿过田埂的时候,不会有那些放浪的笑声和粗话突然在脑后回响,不会再有一大堆男女拄着锄头在那里闲话。几个村庄存留了若干历史遗迹,令人遥想凭吊,更多村庄是人去楼空,寂静而荒凉,偌大的村庄如同一具僵硬而空洞的躯壳。“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的乡村日常图景也不见了。河床里浅浅的水懒洋洋地流淌,仿佛要睡过去似的。我感到意外的另一个现象是,村庄里的汽车却不少,一辆锃亮的汽车泊在一棵落满灰土的果树之下,怪异之感挥之不去。工业社会的钢铁愈来愈密集地嵌入村庄,不动声色地重构传统的农业王国。</p><p class="ql-block">在白云乡有一处湖光山色,它就有蓄能水库。也许你见过不少水库,但不一定见过蓄能水库。</p><p class="ql-block">在我念书时,曾经学过这样的水库,就是用抽水机把低处水抽到高处,再把高处的水放下来冲击发电机的叶轮来发电,发出的电再接入抽水机来抽水,周而复始,不断循环。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是的,请问这能办得到吗?由于各种能耗,答案显然是否定。它可用来说明永动机是不能实现的。直到现在,初三物理偶尔还会出现这样的题目。据说当年阿里山水库就有此项目。那不是吃饱着撑着吗?</p><p class="ql-block">其实不然,众所周知核电站中核裂变反应一旦开启,核燃料没用完之前,就不能随意停下来,而电能是不方便储存的,这样,每天下半夜用电低谷时,发出的电用不完,怎么办呢,只好用来抽水,把下水库的水抽到上水库,即把电能转换成水的势能储存起来,白天再把水放下来发电,以弥补电力的不足。</p><p class="ql-block">白云乡与福清核电站相邻,所以白云乡就建了个这样蓄能水库,据说一个核电站要配套这样三个水库。</p> <p class="ql-block">之四</p><p class="ql-block">生命里,都会邂逅几段或深或浅的缘分。这次带我到白云乡各处走一走的黄宗长,他是恢复高考元年一举中的的,我以为他是白云中学毕业的,他说就读永泰一中。难怪,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他考入位于福州道山路的省卫校,这比某些大医院办的卫校要高出一二档。虽说是中专,当年竞争程度不亚于高等院校,那一年全县也只有几十人考入大中专。他毕业后分配福清卫校任教,中专毕业能在中专任教,可见是出类拔萃的佼佼者。后来回到永泰县医院从事医学检验老本行,当时,卫校毕业的男生不是检验师,便是药剂师,现在才有男护士,男助产士(有吗?)等。他在卫校读书常去福州南营锦巷吴家,帮他孤寡老人黄嫩妹亲戚挑水、做卫生等,有时还到东街口他父亲的建筑工地捡烧火的木料给她。出于感激,他又是学医的,亲戚就拿出一个精制的木箱给他:“这是老家在北京当御医的力钧,给病人看病用的一个‘机器’。”这台弥足珍贵的显微镜是从德国进口的,现在成了传家之宝,随便说一句,这个文物表明:当年中医就借用西医的方法了。</p><p class="ql-block">人生的路有很多条,但只能选择一条更适合自己的,尝试一些精神层面的追求。退休了,多数人都往大地方走,黄宗长退休后,反而回到白云乡,那条弯弯曲曲的路,不是一根将他扣为人质的绳索,而是一根可以渡他到理想彼岸的苇草。他致力于黄氏和力氏的宗族收集研究和宣传,乡政府为他建立了工作室。在他工作室里,全是一本本发黄变脆、散发着淡淡霉味的书籍。那些散在历史缝隙里的往事,犹如沙里淘金,从浩瀚的历史中跳出来变成动人的故事。</p><p class="ql-block">他父亲生前负责族谱编撰工作,蝇头小楷,一笔一画,字迹端正清晰,我一页页翻看着,几百页都这么细致。那些清新的文字,像清水流淌,仍在润泽着无数人。</p><p class="ql-block">黄宗长一家“二博二硕”,二个女儿,一位是留学的医学博士,一位是上海市的处级干部。祖孙三代,学有所成,功成名就,俨然是人生大赢家。</p><p class="ql-block">​</p> <p class="ql-block">之五</p><p class="ql-block">踏莎归来花香远,离开白云乡不觉已旬日。白云的山水清音,人文厚蕴,犹在心中萦回。不由感恩苍天造就这一片厚土,感恩先人留下这一方家园。</p><p class="ql-block">白云和蒿口,是永泰两支文脉。我心中一直有个自卑情结,觉得白云乡逊色于蒿口镇,实则在于伯仲之间。</p><p class="ql-block">首先,蒿口有诗人张元幹,被湘潭氏所钟情,临终还不断吟哦:梦绕神州路怅秋风…底事昆仑倾砥柱…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情老易悲难诉!虎丘黄氏二叶的黄任,他博采众长自成特色的诗风,深得推崇。清代著名学者袁枚在《随园诗话》中说“诗有音节,清脆如雪竹冰丝,非人间凡响,皆由天性使然,非关学问。在唐为青莲一人……本朝继之者,其惟黄莘田(黄任)乎!”黄任和张元幹一起成就永阳大地上“诗词双璧”。</p><p class="ql-block">其次,蒿口张真君,学法数载,艺成下山,斩妖伏魔、为民除害。张真君信俗成为非遗。白云有御医力钧,一门忠良,满门忠烈,可以说力氏一家影响了中国近代史。</p><p class="ql-block">再者,比肩于闽西南“土楼”的永泰“庄寨”,土楼的外观以圆形居多,永泰是方形的,叫做庄寨。跟蒿口众多的庄寨相比,我更欣赏白云乡的竹头寨。隔着氤氲的岁月,我能否成为他们的知音?且看下回。</p> <p class="ql-block">之六</p><p class="ql-block">竹头寨位于永泰县白云乡寨里村,青山如屏,它就坐落在两山之间的一个竹头形山包上,故名竹头寨。它是白云黄氏祖居地之一,黄萃荣在清朝光绪年间建成了上、中、下三个寨子。黄萃荣,号明官,故又名“明官寨”,现有寨名横额由省城书家金明题写。这座庄寨始建于光绪十年(1884年)。据说有300间之多。屋檐向上扬起,犹如一只展翅欲飞的大鸟。寨外有连片水田环绕,春耕时节,“漠漠水田飞白鹭”,待播秧苗一片葱绿,秋季水稻成熟如锦缎铺陈。</p><p class="ql-block">竹头寨木雕,繁复精美、令人惊艳。不同形态的雀替、柱头、窗花,可以细细地观摩品味。其中雀替是中国古建筑的特色构件之一,通常被置于建筑的横材(梁)与竖材(柱)相交处,作用是减少梁与柱相接处的向下剪力。有燕雀图案的,有龙鲤形态的,各有美好寓意,意蕴悠长。竹头寨的木雕在美学上的价值远超于它作为建筑的意义。看着,看着我感觉世界顿时天地澄明。风云流散,建寨的人早已被岁月淹埋深处,寨却留在原地,在这个微风清凉的初夏,默默地看着寂寞的它,它也静静地看着孤独的我,相看两不厌。</p> <p class="ql-block">之七</p><p class="ql-block">木雕虽美,竹头寨更引人入胜的却是它的楹联。在永泰百余座古庄寨中独一无二,显得卓尔不凡。</p><p class="ql-block">这些楹联是寨子后人、进士出身、知县黄图楚等人结合本庄寨情况而撰写的。更加难能可贵的是篆、楷、隶、行和草书俱全,联语立意高古,对仗工整,内涵丰富,有极高的文学价值。</p><p class="ql-block">庄寨的精髓是它的文化含量。“水清石出鱼可数,林深无人鸟相呼”,只能短暂地挽留清闲的游客。</p><p class="ql-block">这些楹联制作精良,它们或用桐油、白灰、麻丝等材料拌合做成灰浆,刷在门(窗)框或柱梁之上为底,再勾画于栋梁之上;或由匠人直接阴刻在柱梁之上。也正因此,这些楹联能够较为长久而完整地保存下来。</p><p class="ql-block">寨子里有一副联语:“麟峰图麟世裔,虎邱绣虎人家”。麟峰是白云乡旧称,虎丘是闽清黄氏祖居地,对联告诉我们竹头寨人源出闽清虎丘黄氏。虎丘黄氏可不简单,人杰辈出,显赫一方,确实堪称“图麟世裔,绣虎人家”。竹头寨中还有一副楹联:“两世积俭勤愿子子孙孙勿忘先业,一朝新甲第庶绵绵奕奕长庇后人”,正是感念先祖创业艰辛,寄望子孙传承家风的写照。这样的对联共有32幅,读你千遍也不厌烦,读你感觉像三月。</p><p class="ql-block">心潮从众多雅致的对联中徐徐展开,不禁有他乡遇故知的惊喜,恍然间,无人赏,自拍掌,回声响彻山寨。</p><p class="ql-block">白云的另一个风景区姬岩,该景区负责人,同时也是白云村支书,毕业于福建农业大学的黄书记热情相邀,原本计划借宿姬岩,无奈这里的气温远比预计的低,短䄂衬衫难以胜任,带回一本《姬岩诗文选》且相约在夏盛来游白云。</p><p class="ql-block">由云白乡土地所长小何开车载我回榕,开心的白云之行,竟日而归。</p> <p class="ql-block">尾声</p><p class="ql-block">下面这段视频中的俩(我无法植入本篇内),5月10日我在白云乡竹头寨游览时曾巧遇过。那天,正时黄昏,他俩正坐在庄寨外面的大石头上,身傍地面上杂放着许多花生、小饼之类的小吃,茶水氤氲着。他们眺望远方一座像麒麟一样的山头闲聊着,男的络胡腮子,女的似乎岁月对她更偏爱一些。带我参观的黄主任很熟络地和他们打着招呼:今天出来玩呀!我感到好生奇怪,以为只是黄主任天性热情使然。我误认为他们是住在民宿的游客,问他们山下还有住的地方吗?他们说没有。然后天就聊死了。如果先看到这段视频,我的好奇心一定会深入了解一下,或到他们工作室参观一番。我是一个天生为提问而生的人,行走各地,记录时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