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中洛行

吉昌

丙中洛行

清晨的丙中洛在大雾中睡得很香甜。白茫茫的大雾在你眼前铺天盖地，像柔软的棉花组成棉毯将八方六合包裹在软绵绵之中。将碧落雪山和高黎贡山变成了隐形的君子。连咆哮的怒江也在浓雾中屏声凝息，将怒放的心搁在地腹的中央。白头翁的碧落和贡山也将自己洁净的银色头盔藏进了雾的深处，似乎在他俩藏身的地方显示了比浑沌的上下四方还要明白的亮点。

此时此刻的丙中洛是地球的一粒灰尘，你是丙中洛的一粒灰尘。你这粒灰尘散落在丙中洛的小旅店，飘浮在牛乳般的浓雾中，行走在丙中洛修长的直街，弯弯绕绕的巷口和荆棘拥抱的土屋，你在房顶尖尖的小屋面前徘徊，在怒江温热的堤岸彳亍，通向江滩的崎岖陟降。你就在丙中洛走来走去，像一粒微尘起伏升降飘忽，踩下了土路的泥泞，踏过了水泥板的坚硬。你这粒灰尘，也算经历了艰辛，脸上的口眼耳鼻堆满笑意。你在浓雾中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你高一脚浅一脚䠀过棉花与蚕丝拥戴的云端，天地间最醇厚的丙中洛浓密大雾将你软绵绵托在掌心，幻象与灵肉随着浓雾而化生。

丙中洛在大雾中香甜的熟睡，肉嘟嘟的脸上现出婴儿的微笑，天真的微笑带两盏憨憨的酒窝有点滋嫩的诱惑。这个大自然的骄儿铺开身子躺在高黎贡山的胸怀，此时它与贡山融为一体，没人能分辨何处是贡山，何处是丙中洛，你会以为贡山在丙中洛的怀中，丙中洛双手托着贡山的腰眼。

其实丙中洛正在呼出嫩悠悠的鼾声，她的呼吸甜蜜，让你感到天地都是春天，春天里百花在阳光中笑咪咪的绽开。

丙中洛，一条长街与怒江并行，怒江流到这里，丙中洛如影随形。它加添了怒江的青翠与嫩绿，如碧玉般嫩滑的青绿，它流在旅人的披肩，印在他们的内心。至今还回味着那一絲清凉与清明。

你沿着长街行走，洁净的一尘不染。你可以匍匐下去亲吻它清露和细雨洗涤过的路面，尽管它已经由软和的泥土变为冷冽的水泥，你仍然俯身下去亲近这一方伊甸的清纯。

长街的左方逐渐爬高向高黎贡山的腰间伸展，拐弯抹角的小路有青藤与荆榛包夹在中间，你一边走一边用手披开青绿的围堵，你轻轻的披开，生怕弄疼了那柔嫩而犀利的尖刺。就是这泥巴路最真实的显露出怒江边的一颗璀璨的明珠仍然保有刚孕育出来的清淳与天真，它亮晶晶的闪光眩晕了你的眼目。

七拐八弯的小路尽头是一间又一间小巧玲珑的农舍，周围有竹林桑园，瓜果菜蔬，还有芭蕉杏梨。你能听到植物的拔节上升，它们都张开嫩芽像乌鸦的黄牙小口吧唧不停。

农舍是那种尖尖的屋顶，雨水淋下来不会停留而疾忙溜走。这种建筑有点像傣家民居，也有点像未遭大火之先的翁丁佤族寨子，那些草屋也是一律的尖屋顶滑溜而无所凝滞。

你就在尖屋顶周遭徘徊，久久的徘徊不舍离去。你不去询问，你不想打搅自己心灵的安静。你独来独往，心灵就这样与丙中洛合二为一，你就这样徘徊，彷彿置身幽静的桃花源。

三三两两的人们出行了。平和的脸上时常挂着心滿意足的微笑。这些傈僳族，怒族，白族以及藏族独龙族的青春男女，休闲的散落在小路之间，时隐时现于青藤和荆棘丛之中，有时倚靠着一棵凤凰树，椰子树，有的倩影披肩的长发下垂到腿弯。青春男女有事无事就唱歌，从树林那边传来清脆的歌声，他们的歌声飘浮在白雲間：

丙中洛呵我的爱，你将阿哥送过来。槐花树上喜鹊叫，亲亲阿哥入我怀。

月儿弯弯出山巅，我等阿妹心里甜。月儿叫山山尖尖，我叫阿妹小心肝。

丙中洛呵清水流，流到青山不想走。转个大圈约阿妹，随水流到天尽头。

天尽头是好梦乡，我与阿哥心意长。天当被来地当床，早晚生个小儿郎。

歌声飘荡在逐渐散尽的清雾之上，将雾气推向更高的天空。

丙中洛的人们潇洒又浪漫，他们有的是时间，时间的亮光与阴郁相间，在时间的长河里他们谈情说爱，这是他们的功课，跟信仰一样长远。

人们三三两两从尖屋顶出来，他们要去长街，有事无事也要去遛达一趟回来，就像你有事无事也要顺着怒江遛达一回。

有两个女儿直接向江边走去，那是一段相当长的小路，曲曲弯弯高高低低延伸到河滩。那是更有兴致的女儿，没有功利，就是图一时兴趣。就像你大老远也要来欣赏深山俊鸟的天堂。

七处八道的鸟鸣唤醒了丙中洛的街市，杜鹃和黄鹂鸟的叫声在百鸟的合唱中突出了它们的清脆与雄浑，还有悠扬的教人心尖发颤的云雀，鸣叫着飞向白云。

你回到长街，走进了一家重庆小面馆，酸酸辣辣还有点麻，你就在平和中尝到了刺激的丙中洛。它甚至会向对面碧落雪山半腰的知子罗道一声：

亲爱的知子罗阿姐，早安！

2023年5月19日 写于察瓦龙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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