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里的老兵

风歌

这几天热啊！小店生意惨淡。人也心生烦躁，无精打采起来。开车出门竟然有些心不在焉。 “啊锋！早晨啊！” 一个洪亮清朗的声音打断了我走神的思绪。这声音很熟悉，我知道这是保安队长平哥。每次遇见，他都很主动很健朗地和我招呼，有时距离很远也是大声的叫过来。脸色总是挂着动漫向日葵般似的笑容。 他其实是我父亲以前所在的将军山化工厂的工友，小时候都见过，记得是有这么一个性格很是阳光开朗的平叔。后来没怎么见面。只是他到御景小区做保安后。经常和父亲喝茶叙旧，我便渐渐和他熟络起来。 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最近一次他到我家喝茶聊天，刚好看电影《芳华》，剧中到了刘峰和他的连队进入越南境内，与越南兵遭遇，突然最前面的战士中了冷枪，身上手榴弹爆炸，瞬间战士的身躯就像藏了个鞭炮的西红柿爆炸开来。刹那间枪声大作，子弹在耳边呼啸，手榴弹在脚下爆炸。远处草丛中闪冒火舌，着骡马嘶鸣，悲哭惨叫此起彼伏……。 “是差不多，”平哥看着电影突然喃喃自语似的说。“当年我们在越南的时候，有些地方比这还要惨烈。” 他无意说起他在战场上的勇事。我以为我听错了，问:“你也上战场？！” “是上过战场啊，中越自卫反击战！我们打越南鬼子啊！”他轻描淡写的说。 起初我以为他吹牛。后来多次聊天了解之下。我终于清楚，原来他就是中越自卫还击战的老兵，战斗英雄。广州军区三七四团三营七连，二排四班的三等功战士，苏伟平。当时广州军区司令员，就是如雷贯耳的许世友。他所在的七连，就是广州军区的突击英雄连！ 自此我对他的英雄事迹十分感兴趣起来，经过一段时间的了解，对他进入越南的各种战斗事迹，便渐渐清晰了。 而今我昏昏沉沉地开车之际，突然听到他阳光开朗的大声招呼，霎时间清醒过来，和他攀谈几句。告别上路后，我陷入沉思。他的战斗场景，各种英雄往事，竟如电光火石，不断在脑海里掠过。 那是 1979年，2月17日。 凌晨3点！长空一片漆黑。 士兵们紧张有序，静悄悄进入阵地。长达一千公里的国境线上，布满整装待发精神抖擞的人民子弟兵。他们在等待，等待总攻的信号，等待给忘恩负义的越南人狠狠的自卫还击，让他们知道正义文明之师的战无不胜，让他们知道中华的神圣不可侵犯！ 苏伟平和他的战友一起，心潮澎湃，既紧张，有兴奋，又理所当然的害怕。有些士兵承受不住压力，呕吐了。 “一开始梗系（当然）怕啦，毕竟是第一次真枪实弹打仗！”平哥当时说。沉默一半晌，又说“不过一冲锋，基本上不记得怕了。” 漆黑，寂静！这应该是他人生最漫长最难熬的几个小时！ 天终于蒙蒙亮。 6时40分！ 总攻信号的曳光弹划破长空。一时间，中越边境，万炮齐发。各种口径的加农炮，榴弹炮，迫击炮，无后坐力炮弹，随着呯呯嘭嘭，天崩地裂般巨响声，在苏伟平头顶呼啸着向远方飞去。喀秋莎火箭炮山呼海啸！呜呜呜的怒吼，把一排排火球送到巴望河对岸。远处的越军阵地顿时翻天覆地的爆炸着，爆炸着！震耳欲聋的响成一片。敌军阵地闪光耀眼，响声震天，碎石横飞，烟雾翻腾。工事，火炮，碉堡，如同摧枯拉朽垮塌，被掀翻，摧毁，炸飞。 部队开始进攻，苏伟平跟着连队疯狂奔奔跑着，已经根本没有时间去思考，去害怕，去紧张了。只是大口大口喘着气，随着连队奔跑，攀爬，前进！ 和电影电视剧不同，他们没有遇到似样的抵抗。因为，在这样强大的炮火覆盖下，敌人基本上不是炸死就是抱头鼠窜了。谁也没想到组织阻击。所以很快，苏伟平他们连队到达了巴望河，踏上竹排搭的浮桥。 竹排被一群群战士们踩得噼噼啪啪的响，上下沉浮着，左右摇摆着。 苏伟平他们刚刚渡过一个排，突然一个充气垫破裂，浮桥下沉。危急时刻，战友廖金田奋不顾身跳入寒凉河水，踩着石头肩膀顶着竹排。架起人肉桥墩，后续一百多人来不及关心架起浮桥的战士是谁，就已迅速通过竹排，顺利渡河。 没有时间喘息，接着便要向着前方的预定目标——马鞍山，300高地猛扑！ 炮火，绽放在前方敌军的阵地上，像点燃了一排排一堆堆的火柴头，不断向前延伸着。 苏伟平所在的 2排是第一梯队，主攻任务是300高地。他冲锋间隙，趴在田埂等待前方炮火覆盖时，他清楚地看见，越军阵地被炸得非常狼狈。有的越兵半空中被冲击波撕成两片，有的提着裤子乱跑，有的被炸起半空，重重摔下。有点惨叫着，光着身子打滚…。 一排在排长王小波的指挥下，向着山顶发起冲锋。接近山顶时，一个土堆哒哒哒的亮起火舌，原来是十几个未受伤的越兵集结，利用有利地形对着七连发起阻击。苏伟平和他四班的战友被敌军火力压在一垄田埂下，头也不敢抬。此时，3班长夏绍球命令他全班集中火力攻击，很快击毙数名敌军。残敌一看不妙，便退入山洞架起机枪负隅顽抗。于是防化连架起喷火枪，几条长焰喷出，洞内一片火海。洞内残敌悉数变成烧猪。很快，七连士兵尽数登顶，随着零星步枪，手榴弹响过后，残敌肃清。阵地攻下来了。 “ 8点30分！仅仅110分钟，七连就攻占了马鞍山。打开纵深大门。后续主力部队可以长驱直入了。” 平哥当时说起这段往事时，眉飞色舞。“进攻比较顺利。连队居然是零伤亡，而且战绩非凡！敌军被击溃三个排。守马鞍山一个加强排大部分被消灭，击毙的敌人遗尸五十多具，缴武器弹药一大批。” 当问及他本人有没有歼灭几个敌人，他笑笑说“反正就是开枪，那种情况，谁还知道敌人是不是自己打死的呢”。 接下来连队进入马鞍山山后的水口镇，连队就遇到挫折！ 马鞍山后是一大片甘蔗地，那是连绵四五公里的平地。一条公路斜斜的，若隐若现穿过。甘蔗长得很高，又密——这恰恰为敌军提供了十分有利于隐蔽的青纱帐地形。 支援部队9辆坦克沿着甘蔗地的公路前进。突然遭到了前面高地，甘蔗地，石山侧地倒打极强火力的袭击！一时间枪弹声大作，硝烟四起。所谓牵一发动全身，为救掩护坦克纵队，苏伟平所在的二排负责右翼攻击，在排长李先戊的指挥下，向300高地的3号高地攻击。 300高地是座喀斯特地貌的石山，无法攀登，是以越军只得在山下布置火力。一时间，山洞里，丛林中，甘蔗地，双方火力此起彼伏，犬牙交错。甘蔗地里的甘蔗又高又密，视线极为有限，根本看不清敌人在哪里。苏伟平和他所在是四班战友们，只是凭对方枪声估计，向着的敌军方位不断打枪。爆炸在身边响起，子弹在头上呼啸。支援也上来了，枪声越来越响，爆炸越来越频繁。轻机枪，火箭筒，无后坐力炮，迫击炮，喷火枪，同时上阵。那声音就像过年到处都响的鞭炮，只是比鞭炮响得多了。 广袤的甘蔗地多处燃起了熊熊烈火，烟雾弥漫。隐约看见一辆坦克车可能被击伤，趴着动弹不了。 战友5班长欧阳建忠左手掌被子弹击穿。这是离苏伟平最近的伤者，模糊的血肉甚至溅到身上脸上。 正僵持着，幸而团里及时增援了9门迫击炮。突突突一阵响，雨点般炮弹向密林中甘蔗从中的敌军阵地砸去。一连串炸响，敌人混乱了。7连8连司号员趁机一举吹响嘹亮的冲锋号。苏伟平顿觉士气大振，和战士们勇猛冲锋。几百人同时在甘蔗地往敌阵猛冲。敌军哪里还抵挡得住。很快，顽抗的敌军被尽数消灭。 后来才知道，多名战士在此牺牲了！七连牺牲了四名战友，多人不同程度受伤。 全营牺牲11名战士。 平哥讲述到这一场景时，一度停顿好久。 此后苏伟平还经历了很多战斗。但他也是轻描淡写一带而过了。幸运的是，苏伟平立了个人三等功，一直毫发无损！很多战友不同程度受了伤。也有很多战士，为了保卫祖国的和平安宁，岁月静好，献出了生命，永远地长眠在边境线上。 我从回忆中回过神。心想难怪这个叫苏伟平保安平时都很是与众不同。工作很积极，很热心。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邻居们对他也是有很好的印象。经常像个孩子似的开着玩笑。我想，这可能是他经历过出生入死，自此对幸福生活十分珍惜，觉得人生路上，处处阳光吧！ 而我遇上的这些生活上所谓种种困难烦恼，和中越自卫还击的战士们的出生入死相比，简直就是屁事啊。有什么资格去埋怨，自暴自弃，颓废萎靡？ 我精神一振。仿佛被平哥这种积极阳光的生活态度传染了。平静安宁的生活来之不易，要珍惜啊！举目四望，果然一片岁月静好！大桥周围，阳光明媚，连江风景如画，丫山遥遥在望。 好个青山绿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