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绍鸿

北方

邹兰东口述,北方整理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73、84,阎王不叫自己去”。哥们儿绍鸿,再也没丝毫气力,抵抗一年来病床上的折磨,彻底得到解脱,驾鹤西归,去了传说中的仙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和绍鸿是初中同班同学,相识于1964年,距今已60载。</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那年他从空军育翔小学,我从西城的小学来到天坛中学。一入学,班主任老师便让他当班长,三道杠成了大队委。在老师眼中,他是个听话的好学生,胖胖的脸庞,墩墩的身体,显得格外憨厚。不像我,从来就是不招老师待见的淘气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他在学校鼓号队敲大鼓,一招一式,精神抖擞,挺像回事儿,引得不少学生注目。而我在课余时间却和几个同学东跑西颠,汗流浃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中学一年多时间,我们只是认识,他住北空大院,我住光明楼,虽咫尺之遥,上下学本应同路,但极少相伴过。</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真正我们俩人的交集,还是起自于66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那年运动爆发。7、8月份,红卫兵运动在北京的中学兴起,我校一些年龄偏大的学生,趁机成立红卫兵组织。批老师斗校领导,冲向社会破四旧,抄家,尽显红小将凛凛威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也让人奇怪,如此轰轰烈烈的运动,我校学生中的干部子弟却没有参与其中,他们多来自北空和国家体委,在运动中没拔头筹,大概其的原因也是年纪小,家里管的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也不能看着人家闹革命呀!我们也成立个组织吧”?几个人气不服,私下商量。事不迟疑,说干就干,名为“毛泽东思想红卫兵”的组织很快应运而生。这帮人中,绍鸿作为发起人之一,发挥了作用,且有一定影响力,善于出谋划策,自然成了组织的头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到了9、10月份,大串联风吹到校园,绍鸿和院里几个同学去外地“煽风点火”,我和几个同学坐火车一猛子扎到广州,然后又步行串联上了井冈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串联回来已近年末。运动虽在进行中,但风头已变,到处上下揪走资派,绍鸿父亲时任北空工程部部长,因新疆航空队历史问题成了“叛徒”,我父亲也被揪斗靠边站。我们成立的这个组织本来也没干什么太出彩的事儿,就图表面风光,拔拔份儿,让人高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如此形势下,再也没什么兴趣关心运动,把组织扔到一边,变得有些颓废。整天没事儿,骑着自行车一起东游西逛,四处招摇,干了些没名堂的事儿,还觉得挺好玩儿,自以为乐,荒渡光阴。</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68年末,上山下乡运动开始。因父亲问题,我征兵入伍军装都领了却让人告状退回,绍鸿父亲也在受审查。大人原因受连累,在京没有出路,只能随着大拨去农村插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到了陕北农村,我俩分在一个队。当时陕北农村非常贫困,初来乍到极不习惯。之后,逐渐和老乡们在一起,历经寒冬夏暑四季耕作,学习各式农活儿,吃苦受累,慢慢醒悟走上社会的不容易,为以后人生挑战打下了根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绍鸿脑子好使,受乡亲俭朴生活熏染,精于生活算计,用队上分配的收获物捣腾换钱。我也学会了宰杀猪羊,大灶上炖上一锅香喷喷的肉,改善了知青灶上的生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农村生活很苦,日子朝不保夕,知青们年龄小,玩儿心正浓,总在山沟里呆着,时间长了也闷得慌,农活干些日子便放下农具,自己给自己放假,赶集、进城、串队,滿世界玩儿,心情得到放松,时光不知不觉中从身边流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72年下半年,我招工去了汉中工厂。这之前,我已并队到外村,绍鸿原封不动在村里。我们分开后也常书信往来,这期间随着几次招工,慢慢队里知青只剩下两三人,他也甚为寂寞,交了女朋友,成了后来的爱人。他妈妈抗战在胶东参加八路军,了解农村生活,也特地来看儿子。7年之后他才被招工到西安铁路局。</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76年春,我回家探亲,到西安东站去看他,我们一起去爬了华山。他的工种是火车司炉,看到他一副煤黑子样儿,工作条件肯定艰苦,火车机头运行,要靠司炉工不停地用大铁锹往炉膛里添煤,司炉工一个班不知要轮上多少次铁锹,这个场景不用细说谁都知道。他却说,我身体可以,这活儿不算什么,能抗得住。想起在农村插队时,我们村4个男知青人里边儿,他就是最能吃苦的人,干活儿不惜力,能抗活儿。</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80年代,我们相继回到北京,绍鸿得益于父亲帮助,两口子调到了青云机械厂,分别在器材科和幼儿园上班,他们先是住在母亲单位,后来厂里分了房子,一时工作顺利,家庭生活安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们又见面,走到了一起,延续了之前多年的来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80年代,改革大潮冲击着国人的神经,思想获得大解放,绍鸿身陷其中也不例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因为工作的原因,他经常外出跑业务,热衷赶潮流,跟时尚,在街上看到有人骑嘉陵摩托车,他就买了辆雅马哈大摩托,有业务跑业务,没事儿时就骑着满四城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 font-size:22px;">满处找磁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他和北空等大院里的一帮哥们儿气味相投,迷上了磁带。那时,社会上单放机、录像机盛行,不少人家觉得电视台内容乏味,就淘换港澳台录像,以调济生活乐趣。绍鸿他们也如此,但还有更特别的内容,就是看毛片儿,这东西带有隐秘性,市场上没有,全靠私下传借。他就此迷上了这道儿,闲了就带上录像机和磁带,骑着摩托满城跑,东家进,西家出,借还带子、串带子,玩儿的不亦乐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和他也一道去过,弄回磁带,拉上窗帘,在黑暗的房间里,一堆人男女都有,互不相识,目不转睛盯着彩电大屏幕,看着光怪陆离的形象,目瞪口呆,令人咋舌,难以启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类似事干多了,自然就容易走漏风声,让人盯上。赶上严打,他进去了,受了几个月教育放了。那时候孩子尚小,家事繁多,夫妻之间也就难免生出来了嫌隙。</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颠簸在治富路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这时市场经济开始时兴,人们无不“向钱看”,他也迎风而上,在单位办了停薪留职,到处寻找商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他整天在外面跑,婚姻也走到了尽头。本来厂里分的房在海淀,位置好,不知他怎么想的,一跺脚把房子卖了,拿卖房的钱买了辆小汽车,并且投资办起了搬家公司。有了车却没地方住,正好我妹妹出国,在这边有空房,我便让他在空房暂住,他在这住了约4年,直到我妹妹的房被单位收回,他便搬到父母家去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他看中搬家公司这行,觉得能赚钱,着手起执照,买车辆,雇工。当时北京才开始兴这行业,干的人还不多,生意发展的如鱼得水,最多时养了10多辆车,我做过汽车修理工,他的车有了毛病,常叫上我和其他同学给他帮忙修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这期间,他挺风光的,没事儿就招呼一帮朋友吃上一顿,还开上车到外面旅游,我和他就去过白洋淀等地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生意干着干着不行了,社会上搬家公司开的多了,竞争太激烈,还有用人不淑,管理不善,干了4、5年也没赚太多,最后只好清理收摊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没了实体公司的拖累,浑身一身轻,他便干起了社会上人称“皮包公司”的行当。整天夹着皮包,包里名片、文件、资料信息、执照、图章、印泥样样俱全,开着车,京里京外,四处寻找信息,拉找客户,介绍生意,从中切缝谋利,干了有些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这些年来,他在社会上东跑西颠,社会关系比较广泛,三教九流结识不少人,有做生意的,有搭桥铺路的,有能助事业一臂之力的,有聊补空虚逢场作戏一时慰藉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没有家庭的羁绊,他的个人生活变得更加自由,天南海北到处游,想去哪儿,说走开着车就上路,没计划,走到哪儿算哪儿。新疆、云南、宁夏……,跑遍了全国。有回到了拉萨,引起高原反应,住了几天医院只得坐飞机返京,汽车又托人从铁路运回来。旅游夭折,花了钱,一路白折腾。</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看到他这些年的境况,我和朋友也常劝他,人到了这岁数,千万照顾好自己,该收收心了,把亲人儿孙拢在身边,过好晚年生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父母在世时,他对父母还是很孝顺的。而朋友们对他的劝告,则我行我素,强调着他的理由。只是到了近几年,自己觉身体一年不如一年,遂玩儿心渐泯,有些事儿算想开了,收敛多了,和儿子有了来往,儿子经常带孩子来看他,照顾他,汽车也交给了儿子。那段远去的婚姻虽未复燃,但也慢慢的接受了前妻的关心照料。一年多来,生活安稳,直到他这次住进了医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多亏儿子在家中安装监控,去年6月一天,他孤身在家,重蹈前两月的覆辙,又一次突然昏倒,被儿子发现,将他送进医院。这次病情严重,经诊断为脑梗,根据病情,大夫开出治疗方案,为了抢救父亲,儿子同意,做了气管切开手术,从这时起,他便没有了正常吸收和排泄功能,一切交由医生和护理人员侍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这期间,儿子和亲属不时来看他,陪护料理,感情安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他住院的事儿,我和朋友商定不打扰同学插友,没对外说,我代同学们,最初几月隔三差五,以后十天半月常去看望,买些需要的,如卫生纸、薄膜手套、尿垫,还有鸡蛋做鼻饲补充营养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开始住院时,他意识尚清醒,虽不能说话,但能认人。见了我们,只是呜呜地哭,表达着对生命的百般留恋……。约半年后,他已不认识人了,形色枯萎,皮包如骨,让人看到十分难受。住院一年,几经转院,终于走到人生尽头。</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在儿子的一手操办下,举行了告别仪式。儿子不愧是个好儿子,虽然从小得到的父爱很少,却把他的后事办的很漂亮。让父亲堂堂正正,不留遗憾,离开了世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默默地伫立在告别厅,望着花丛中的他及屏幕中不时闪过的帧帧生平照片,陷入沉思,回忆起和他在一起的日子,不由述说了这段欲说还休的过往云烟。</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