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周易》阐发的哲学思想

北平一夫

但凡提及《周易》，在中国，鲜有人不知这部古老深邃的经典之作。当下，国学热潮方兴未艾，各类打着《周易》旗号、充斥着杂说演绎的书籍，在各大书店与网络购物平台上泛滥成灾。然而，若要真正深入研习《周易》，还得回归古文典籍。中华书局出版的相关典籍，向来以版本正宗、内容严谨著称，无疑是上佳之选。

民间的《周易》爱好者研习路径各异，各有各的门道。我有幸在北大哲学系国学课堂进修期间，聆听了当代知名学者、张岱年先生的高足李中华教授，以及北大青年才俊王鑫付教授讲授的《周易》课程，自此开启了探索《周易》的求知之旅，收获颇丰。如今，我想从哲学视角，分享一下个人的学习感悟，谈谈《周易》蕴含的基本精神。

在探讨《周易》之前，有必要先厘清它的一些基本概念与要义。谈及《周易》，就绕不开“八卦”。究竟何为“八卦”？它又代表着什么呢？回溯文明曙光初照的古老华夏，先贤们心怀对天地的敬畏与探索精神，仰观苍穹之象，俯察大地之形，所谓“在天成像，在地成形”。经长期细致入微的观察，他们发现，浩瀚宇宙初始宛如一团混沌元气，无始无终、无形无象、无边无际，恰似氤氲一气，此乃宇宙万物的本源，被称作“无极”。而后，从这混沌中渐次衍生出“太极”，太极是无极之后万事万物开启有序化、具象化进程时阴阳未分的状态，也就是所谓“无极而太极”，勾勒出世间万物从无到有的起始轮廓。上古先哲极具智慧地提出阴阳概念，认定世间万物皆由阴阳二气交融化合而成。太极由阴阳两种态势构成，此即“两仪”，紧接着，两仪生四象，分别象征春夏秋冬四季流转；再进一步，四象生八卦。

八卦最初指代自然界里八种虽无生命体征，却对人类生存繁衍有着深远影响的自然事物，也就是天、地、雷电、火、风、高山、水、泽。彼时，已知最早的文字“甲骨文”尚未问世，相传伏羲氏以一横线“——”表征阳，名为“阳爻”；用中间断开的符号“— —”表征阴，名为“阴爻”。阴爻与阳爻三三组合、相互叠置，形成八个不同的符号，这些堪称中国最早的表意符号，分别对应天、地、火、雷、水、山、泽、风这八类自然现象，此即为八卦的起源。因各流派与注疏者见解不同，八卦的排列顺序也存在差异。后天八卦由周文王厘定，比如，鉴于北方冬季寒冷、多冰雪，主水之象，便将正北定位为“坎”；南方气候炎热，主火之象，正南即为“离”；东北是日出之地，象征万物萌发生长的春天，且春日常伴有雷电，所以东北方向为“震”。以此类推，东、西、南、北，加上东北、西北、东南、西南这八个方位，各对应一卦，后天八卦的顺序就此确定。

至于先天八卦，因早于周文王所定的八卦体系，故而史称先天八卦，详见下图。

随后，周文王依据这八个自然现象所处的方位，排列出了八卦图，此即大名鼎鼎的“后天八卦”。在八卦体系里，乾、兑、离、震、巽、坎、艮、坤，分别与天、泽、火、雷、风、水、山、地一一对应。不仅如此，八卦还延伸到了家庭伦理层面，形成一套饶有趣味的对应关系：乾象征父亲，坤比作母亲，震意味着家中的长男，巽指代长女，坎代表中男，离对应中女，艮表示少男，兑则是少女。

再看人体部位，同样有着奇妙的对应：乾对应人的头部，坤关联腹部，震关乎足部，巽涉及大腿，坎和耳朵相关，离对应眼睛，艮对应手部，兑对应嘴巴。于动物而言，乾为马，坤为牛，震为龙，巽为鸡，坎是猪，离为野鸡，艮为狗，兑为羊 。

需要留意的是，上述只是八卦较为常见的对应关系，在不同的应用场景、各式各样的易学体系当中，或许会存在些许差别，还会产生更为丰富的拓展与延伸。

后天八卦图示如下：

商朝末年，风云诡谲，周文王不幸被商纣王帝辛拘于羑里。那段幽禁岁月里，文王并未消沉，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深邃神秘的八卦。他悉心钻研，试图从天地运转、人间百态，以及万物生息的规律中探寻奥义。四季更迭、周而复始，盛极而衰、物极必反的世间常理，皆成为他思索的素材。彼时，自身深陷囹圄的困境，又痛失长子——传说伯邑考惨遭商纣王烹杀，桩桩件件，都让文王对命运有了更深的体悟。再看商纣王，杀王叔比干，只为一探人心是否真有七窍；耗费巨资修筑麓台，只为博美人苏妲己一笑；沉溺于酒池肉林，全然一副昏聩无道之态，王朝倾颓之象已现。

羑里之地，盛产蓍草。文王就地取材，日夜苦思冥想，反复推演。那些蓍草枝条在他手中舞动，犹如开启智慧之门的密钥。终于，一套完备的八八六十四卦横空出世，完整揭示了自然界事物的变化规律。每一卦，都被赋予独特的卦名与深邃的卦辞；每一爻，依循蓍法顺序，也配有精妙的爻辞。从最底下的初爻，逐步向上直至第六爻，恰似一幅徐徐铺展的命运长卷，清晰呈现出事物发展变化的脉络。

细细研读《周易》原著，字里行间，似乎能瞥见周文王的亲身经历留下的影子。他将自身遭遇融入卦辞，借由阐发事物发展演变的规律，传递深刻的义理。这套推演体系，巧妙地将人设定为参与主体，以卜筮为手段，精准判断事物发展走向的吉凶祸福。其中，既有对趋势的前瞻预判，又有对个人处境的入微剖析；既能为处理人际关系提供指引，也能为道德修养、行为准则给出劝诫与方向。

在大众的视野里，《周易》的卜筮功能往往更能勾起人们的兴趣。这部经典，既是占卜的义理源泉，又蕴含着助我们洞悉宇宙至理的超凡智慧。它宛如一盏明灯，照亮人类活动应效法自然的通途，引领我们揭开宇宙间万事万物演变的神秘面纱，从而做出契合时宜的抉择。

《周易》构建起一个集象、数、理于一身的繁杂体系。就拿卦象来说，同一卦象的演绎绝非一成不变，不同数字推演生成的六爻组合，对应的卦辞解释会有所差异，每爻的爻辞解读亦是如此。犹记得课堂之上，先生特意挑出乾、坤两卦，展开细致入微的解卦，还传授古老的蓍草起卦之法。先生多次叮嘱，研习这一体系，重心应放在《周易》蕴含的哲学思想、道德涵养与处世智慧上，而非执着于单纯的打卦占卜。至于那些江湖术士，其术数高低真假难辨，得冷眼旁观，切勿盲目跟从。

回溯古代，囿于对宇宙认知的局限，远古的贤哲们把卜筮视作与神明沟通、窥探世界奥秘、获取启示的途径。他们经年累月观察自然、反复校验，总结出一套预判未来走向的体系，尝试解读事物发展结果背后的成因，探索借助个人修为趋吉避凶、化解矛盾的法门。自古《周易》便有“三不占”的讲究：心不诚者不占，事不义者不占，心无疑者不占。不仅如此，占卜前需净手、净口、净身，让身心沉浸于静谧的状态与环境，通过冥想沉淀思绪，甚至过了子时便不再起卦，种种仪式规矩，尽显古人对占卜的敬畏之心。

《周易》，关键在一个“易”字，意为变化，本质上是一部向世人阐释万事万物皆有其生长变化规律的典籍，时刻警醒我们尊崇自然、厚植道德修养，践行人间正道。

这部经典分为“经”“传”两部分。“经”主要涵盖六十四卦与三百八十四爻，辅以卦辞、爻辞注解；“传”则囊括七种、共十篇阐释卦辞、爻辞的文辞，统称《十翼》，相传是孔子在弟子颜回协助下编撰而成，细分下来有《彖传》上下篇、《象传》上下篇、《文言传》、《系辞传》上下篇、《说卦传》、《序卦传》以及《杂卦传》 。

《周易》于中国文化和历史而言，厥功至伟，堪称后世中国人认识世界的启蒙，更是塑造价值观、人生观，搭建思想体系的开山鼻祖。

从精神内核剖析，《周易》蕴含的基本精神多元且深邃：

其一，变易精神。它点明世间万物变动不居，恒常是相对的，变化才是绝对的，万事万物皆在动态演变之中。不过，这变化并非无序可循，只要悉心观察、精准把握规律，就能前瞻未来走向，为行动提供指引。

其二，阴阳和谐精神。在其视域里，世界由阴阳两股力量交织塑造，二者既相互对峙，又彼此依存、转化，对立统一。唯有阴阳维持平衡、和谐的状态，事物方可稳健发展，少生波澜。

其三，生生不息精神。这部经典满溢着对生命与创造的尊崇颂扬之情，笃定宇宙万物始终处于生成、发展的动态进程，奔腾不息，永无停歇。

其四，忧患意识。时刻警醒世人，对潜藏于未来的艰难险阻，切不可掉以轻心，即便身处安稳之境，也要心存危机意识，靠自身的智谋与拼搏，从容应对风云变幻。

其五，自强不息精神。激励着人们奋发有为、锐意进取，充分调动主观能动性，积极适配多变环境，追寻自我价值的实现。

结语：上述种种基本精神并非孤立存在，而是相互交融渗透，汇聚成《周易》博大精深的思想富矿。孔子年届五十时，与弟子颜回一同沉潜钻研上古奇书《易经》，反复翻阅，以致韦编三绝。孔子对《周易》赞誉有加，曾喟然长叹：“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在孔子眼中，研习《周易》，恰似手握人生指南，能助人规避过错，步向正道。他尤为重视《周易》蕴含的人生哲理与道德养分，视其为启迪智慧的哲学宝典，而非单纯的占卜之书。孔子编撰《十翼》，让《周易》在儒家思想体系里的地位扶摇直上，深刻影响后世易学研究走向，为儒家文化铺就发展通途，更在中国哲学思想的发端处立下不世之功。

作为自然哲学与人文实践在传统思想文化里的理论滥觞，《周易》凝聚着古代汉民族的卓绝智慧，深深嵌入华夏数千年的政治、经济、文化肌理，影响力无远弗届，故而荣膺“群经之首，大道之源”的美誉，在华夏文明绵延历程里，持续为国人的精神世界输送无尽的思想养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