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一】</p><p class="ql-block"> 蜗居的楼下有一方人工挖掘的荷塘,面积不大,蜿蜒曲折,与小区外护城河的水系相互勾连。临窗可见处的荷塘面积稍大,呈月芽状,故我为其取名曰“月芽塘”。</p><p class="ql-block"> 窗外有了这方荷塘,便俨然有了四季变幻的风景。荷塘的岸边栽有桃柳,它们是春的讯息的使者。二月早春的柳芽,三月初绽的桃花,让小小的荷塘百媚千娇般可爱,有桃红柳绿处,春风燕子斜。嫣红飞柳絮,芳意落谁家的诗情画意。</p><p class="ql-block"> 夏始春余,那荷塘方显出自己美的本色来。无论是初夏的“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还是仲夏的“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抑或是深秋的“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哪一种景致不是令人神醉的诗意画卷呢!</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然而,再美的风景,假如只是平面的、静态的、沉寂的,还不能称作优美风景的极致,倘若有天籁之音的律动,这风景才真正称得上是立体的、丰满的、灵动的、完美的。就好比你面对群山,尽管青山妩媚,树木葱茏,白云缭绕,朝阳夕晖,有万千气象而不能自言之美,但若是少了松涛阵阵,清泉淙淙,风声树语,百鸟争鸣,会让你觉得这群山之美因少了一份灵动的生机而黯然失色。从审美的角度,有些美因为有了自然的声响而生出意想不到的表现力。于是,美才鲜活起来、灵动起来,形象起来,诗意起来。这样的例子在诗歌的名句中比比皆是的。譬如王籍的“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譬如王维的“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p> <p class="ql-block"> 窗外的那方荷塘,是有着这般美妙的、充满了大自然天籁之音的律动之美的。先不说那田田的荷叶、如出浴美人的荷花、鲜翠欲滴的莲蓬……仅静下心来,听那荷塘岸边柳树上的蝉鸣,草丛深处蟋蟀的欢歌,荷叶间传出青蛙的欢唱,还有那立在荷枝上翠鸟的低声呢喃……这些来自大自然的绝妙清响,与亭亭净植,香远益清的荷塘相融相洽。我想,这才是荷塘之美的极致了。</p><p class="ql-block"> 在这些绝妙的清响中,雨中听荷是最具诗意魅力的了。小小的荷塘被田田的荷叶密密地遮盖,不能见一点水的颜色。这时候,倘若下一场雨,哪怕只是如丝的细雨,其落在荷叶上发出的清响也会听的格外真切,好似雨与荷的窃窃私语。倘若风疾雨大,瓢泼的大雨倾泻在荷叶上,溅起水雾般的青烟,有如万马弛缰般,发出撼人心魄的哒哒声。那气势,哪怕只是一小方荷塘,也似乎能感受到有千军万马呼啸而过的恢弘和壮观。我曾经听丝弦乐《雨打芭蕉》,总觉得袅袅娜娜缠绵婉约的旋律中,少了这气势恢弘的旋律。</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江南的夏季多强对流天气。前些日,酣畅淋漓的一场大雨,让我切身领略到雨中听荷的另一种旋律和乐章,气势恢弘,撼人心魄。原来,江南柔美的荷花,也是要经历如此疾风暴雨的洗礼的。一场暴雨,让我对荷花的美在周敦颐《爱莲说》的基础上增添了新的认识。于是,对荷花的喜爱之心愈甚,敬慕之情愈切,内心由衷生发茂叔之叹:“莲之爱,同予者何人”。</p><p class="ql-block"> 晨起漫天雨滂沱</p><p class="ql-block"> 临窗静心听雨荷</p><p class="ql-block"> 声势犹如千军过</p><p class="ql-block"> 雨歇池蛙放清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二】</p><p class="ql-block"> 整个夏季,日日对着荷塘,赏着荷花,心中便生出一些与荷花有关的痴想来。</p><p class="ql-block"> 我常常会想,荷花被先民们广为种植,并不只是缘由它的花美,而是缘由它是可饭可蔬的农作物。在农耕的社会,吃饱肚子才是天大的大事。但先民们在辛苦的劳作间,看到荷花盛开的美好,生发出一种美好的情怀,于是对荷花歌之咏之,吟之诵之,是多么自然常情的事。譬如《诗经·陈风·泽陂》:“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这或许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唱给她心上人的情歌吧。</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诗经》是北方的民歌。但荷花的种植,似乎南方更盛。尤其是江南水乡,土地肥沃,水网纵横,是荷花天然的种植地,于是,天长日久,种荷采莲便成了江南的习俗。每逢采莲时节,荷塘的水面上便摇荡起众多的小舟,按照朱自清先生的描述:采莲是江南的女子,她们是荡着小船,唱着艳歌去的。直到今天,我们还能从南北朝时期梁元帝的《采莲赋》里,读到当时江南种荷采莲盛景:</p><p class="ql-block"> “紫茎兮文波,红莲兮芰荷。绿房兮翠盖,素实兮黄螺。</p><p class="ql-block"> 于是妖童媛女,荡舟心许,鷁首徐回,兼传羽杯。櫂将移而藻挂,船欲动而萍开。尔其纤腰素束,迁延顾步。夏始春余,叶嫩花初。恐沾裳而浅笑,畏倾船而敛裾……”。那真是一个热闹的季节,也是一个风流的季节。</p> <p class="ql-block"> 其实,在北宋周敦颐写《爱莲说》之前,荷花在人们的心目中,尤其是在一般的读书人心中,恐与桃花一样,是被归于“艳俗”一类,登不得大雅之堂的。以至于欧阳炯在为选编的文人词集《花间集》作序时说,之所以编辑这部《花间集》词,是要“庶使西园英哲,用资羽盖之欢。南国婵娟,休唱莲花之引。”可见,当时的“莲花之引”,实属“艳俗”一类歌于勾栏酒肆之间的俗曲。</p> <p class="ql-block"> 荷花有很多别称,比如莲花、水花、泽芝、芙蕖、芙蓉、菡萏等。在这众多的别称中,我唯喜欢“菡萏”一词。记得是叶嘉莹老先生对“菡萏”的解释是指荷花的雅称。当然,词典对“菡萏”的释义是指荷花的花苞,或荷花将开未开的状态。但我从心底里更偏向于叶老先生的注解。不妨细品一下南唐中主李憬的“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一句,我便更加固执地相信“菡萏”就是荷花的雅称。不然,近代学者王国维如何能从中读到“众芳芜秽,美人迟暮”的深义来!</p><p class="ql-block"> 莲叶田田覆水面</p><p class="ql-block"> 菡萏朵朵欲绽妍</p><p class="ql-block"> 阿哥摇橹采莲去</p><p class="ql-block"> 南国婵娟唱花间</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2024年仲夏于“无作·山里”民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