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嫂

田地

胖嫂是所有人的胖嫂，你总以为包括她的子女都应该叫她胖嫂。她的胖嫂味就是这样的足。

胖嫂原本是康复中心灶房里一个跑腿帮厨的。后来，因身体原因离开了这里。有关她的一些情况，只能从她在康复中心灶房这段时间说起。

康复中心的灶房仅有巴掌大个地方。可每天吃饭的人数并不少，且不固定。

平时在灶房里转来转去的也就是三个人。主厨老张和他打下手的老婆，还有与老张一块来的老肖。后来听老肖自己介绍过，他叫肖岸潮，他们在老家都是街坊，整天闲着没事，出来找了点活干。老肖在这里干着帮厨的活还要稍带打杂。他们每天进进出出，每个人都是忙个不停。时间不长，老张因身体原因——在一次闲聊时，当一个了解内情的人说出了老张离去的真正原因时，让所有的人大笑不已，有人忍不住竟把刚喝到口里的茶水喷了一地——两口子突然告辞回家了。还是老肖坚持留了下来。老肖在这里虽说是拿着零工工资，却干着灶房里所有的活。他每天早晨四点钟就要起床开始准备早饭，一直不停地忙到午饭结束。全部收拾完已经离两点不远了。刚躺一个多小时，下午四点钟又要开始准备晚饭，直到晚九时才能关灯下班。对一个六十多岁人来说，除非是个铁疙瘩，否则谁也扛不住。老肖——偏偏是老肖——他就是个铁疙瘩。他个子不高，婑胖壮实，所有的脏活累活他全都包揽。这并不是说他有点傻，也不是别人在作弄他。用他的话说：“我不停地干着活痛快，也并不感觉有多累”。这才是他不能离开这里的一个原因。据说，这里的厨师从今年开春至今已换了三拨。这不，老张夫妇刚走，又招来两个女工。一个是主厨，恰与老肖同姓，叫肖新源。肖主厨给人的印象：干净利落，能言善道。听说肖主厨在某托儿所不仅掌过大勺，而且还有不一般的厨艺。就凭这一点，肖主厨过来必须带一个帮厨，否则让人觉得主厨不够分量。肖主厨的帮手名字叫小芬，五十开外的岁数，听肖主厨说，小芬比她还长一岁呢。

单听小芬的名字，你一定想到的是一位苗条淑女。事实上，小芬并不苗条，毕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身体开始发福，全身上下裹着一身厚肉，走路迈步自然大不起来。但小碎步挪动的节奏却很快，仿佛在她身后时时顶着一把利剑。由于体形特征比较明显，人们认为“胖嫂”才应该是她的名字。一来二去，在饭场上“胖嫂”这个名字就这样叫开了。小芬似乎也默认了大家的叫法，平时开饭时，有人说：“胖嫂，加点菜！”“胖嫂？中午吃啥饭？”她在回答你之前总是先给你飞来一个微笑，就像她刚刚接收了一枚特别勋章那样开心。就是这样一个三人组合，他们干得热火朝天。

三个人虽少，毕竟也是个小团体，不能无头。不难想象，肖主厨自然是这里的头目了。胖嫂是主厨带来的，就凭这份人情，送她三个胆也不敢在主厨面前不听分派。胖嫂恰是个有眼无珠的人，自然少不了主厨的点拨。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如果肖主厨是店铺里的大掌柜，胖嫂就是店铺里的小伙计。小伙计就应该是卖苦力的。每天要不停地接受师傅挑不是，还敢与师傅比肩？就因这一点，她能不提前来开门做一天的准备吗？晚上如不全部收拾妥帖敢回家？因此，胖嫂每天早晨四点半必须来洗菜、切菜，准备七八十个人的早饭。同时还要等待主厨的指教。当她刚洗完黄瓜，就会听到“谁教你洗黄瓜了？我说过今天要拌黄瓜菜吗？”到了明天早晨，胖嫂心想，昨天早晨猜错了，今天早饭估计是青椒拌萝卜，那就赶快洗萝卜吧。胖嫂刚洗完一大堆白白净净的萝卜，主厨到了，看见又白又大的萝卜，提不出一丁点儿毛病。边系围裙边开口：“我都不好意思再说你了。今天分明要吃炒北瓜，你非要洗这一大堆萝卜。”主厨越是这样，胖嫂越是不知所措，就像老肖说的那句话：胖嫂在主厨面前，就像老鼠见了猫。老肖有时看不过眼，就说主厨：“你要求她做什么，就要提前说给她，你总是让她去猜，她又不是你肚子里蛔虫，咋能事事明白呢？”话刚说完，就听有人说：“米汤锅快熬干了？”主厨一听更来火，“看看，大家都快看看，这能是我的错？早就叫你要注意，等米粥熬好了，一定要拔掉插销，一天不知你操得什么心，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这也是我没交代清楚？”老肖无话可说，胖嫂的小碎步比往常跑得更快啦。

老肖是出了名的干净人。身上不允许沾一点污迹，全身上下所穿的衣裤鞋袜不能超过三天，室内所有鞋不能直接触地。老肖擦过的桌子和拖过的地板就像他身上身的衣服，就连最能挑剔的肖新源主厨看到老肖干的活也不得不多点几下头。尽管她很不情愿。不管老肖怎么讲究，他还是包揽了所有的脏活累活，地面、桌面、椅面在每顿饭后他要擦三遍。最后必须再用热水过一遍，这是他自己给自己定的要求。

灶房的工作人员虽然只有三人，时间久了难免也要出现一些风波。问题就出在伙食上。近段时间，在吃饭的人当中到处流传着三句顺口溜：“早饭黄瓜馍馍配米汤，午饭蔬菜聚会一锅上，晚饭剩下米馍一炒光”。这里分管后勤的领导是一位军转干部，领导对这里的工作早看在眼里，曾多次提出批评建议，肖主厨当面的态度自然很诚恳，并立过“军令状”。当领导刚离去，她对人却另有要说的话：“我做得好与不好，至少还是正规厨师学校毕业的，我怎么能容忍一个大老粗在我面前指手画脚呢？”灶房的伙食当然是“外甥打灯笼，照旧。”

老肖是个凡事爱琢磨的人。听他说，以前在驾校做过几年饭，曾经有师傅点拨过。这段时间，他不愿多听这些闲言碎语，主动提勺做过几次医患喜欢的好菜，暂时缓解了饭场上的质骂气氛。这下，就是这一下，主厨——肖新源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原本就瘦长的脸拉得更长。整整两天没与人说过一句话。就在第三天午饭开饭时，她一反常态，突然阴天转了大晴。二道眉毛像被外边的太阳烤得火辣辣的，红得像两条火龙，脸上虽说堆着笑容，肌肉并不放松，对着老肖说着让大家听的话：“还是肖师傅厉害，现在有了肖氏菜肴啦——不，不应该叫肖氏菜肴，如果叫肖氏菜肴把我也包括了。我可没这个水平。就应该叫肖岸潮菜肴才是——佩服！佩服！”不断地在老肖面前竖大拇指，“还是自学成才比科班的厉害！！！”老肖也不管是正话还是反意，手里握着铁勺只是忙着给大伙加菜。

前段时间，老肖因家里有事回老家去了。刚回去，老肖安安静静地休息了几天。不久，主厨还有胖嫂就不断地打来电话：“肖师傅，你什么时间来？”“肖师傅，大家想你了，快来吧！”老肖回去在老家住了有十多天。

老肖回来的第二天，胖嫂悄悄地对老肖说：“你走了这段时间，我整整瘦了十几斤！”老肖笑了笑：“还用你说？刚进来看到你第一眼，就吓了我一大跳。我还以为你得了什么病呢？没病就好！都是累的！”

记得是一个吃早饭的时候，老肖双手握着他那条围裙，坐在我的对面，我知道他有话要对我说。过了一会儿，老肖低声对我说：“胖嫂回去了。”没等我他问出为什么，他又从喉咙里硬挤出了三个字：“她病了！”声音很低沉。

“昨天还好好的，什么病？”

“头晕，手脚麻木。”

“脑梗，赶紧住院吧！”我说道

“她老头把她接回去了。”老肖补充道。

胖嫂回去这段时间，灶房又招过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干了一天，回去再也没来。

一天下午，下班后我骑车赶在回家的路上，突然在背后传来一声“张师傅好！”只见一男子开着三轮，车后拉着一女人从我身边快速穿过。我断定那女人一定是胖嫂。我忙向前大声喊道：“胖——嫂，你好了吗……”随着远去的背影，传来几声“好了！我好——了！”

第二天吃早饭时，我对老肖说：“昨天下午，我看见胖嫂了！”

“胖嫂很实诚，她是个好人！”老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