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随笔：大暑小记——蝉儿与花儿

君子兰

打开手机，看天气预报，连续一周都是雨。前些日子，岛城处于中度旱情，而最近却有些涝了。这几天经常是：夜里伴雨眠，天明听雨喧…… （1） 前日大暑节气，本是一年中最热的日子，岛城却因天降大雨，丝毫不热，反有些湿漉漉的凉意。 夜半时分，朦胧中听得疾雨敲窗，担心窗户潲雨，便起身去一一关窗，光影迷离中见北窗的纱窗上趴着一只避雨的蝉儿，指爪扣入网眼，牢牢的，纹丝不动，应是刚刚飞来的一位“不速之客”。 怕惊扰了它，我只把玻璃窗扇轻轻地拉上一半。 天亮后，再去看，那蝉儿依然静静地附在纱窗上，似乎太疲倦了，仍在酣睡。抑或，它知道白天还有大雨，不如以静制动，仍在此窗檐下躲雨为上策，不能离去，也不愿离去。 每年夏季，我家都会遇有蝉儿来窗下避雨，它们认定我家是安全户，相当于“红色交通站”——我会善意满满地接纳它们，帮其躲过恶劣天气的伤害。 我喜欢这些可爱的小精灵，喜欢听它们在树上此起彼伏、不分昼夜地欢唱，由温煦的夏初，唱至火热的三伏，再由三伏天唱至秋风起，白露降，完成它们生命的轮回…… 蝉儿们还很会报雨，在时断时续的雨天中，听蝉鸣便知雨势如何。小雨中，不影响它们歌唱，雨大了，才停下歌声。而雨一旦停下，它们第一时间就会与后山小水库中的青蛙们发出默契的混声大合唱……勤勉，敏感，富有灵气。 蝉儿们与水库中那群日夜不停、喧唱不止的青蛙们一起，为我们小区的夏天带来了勃勃生机。若没有蝉儿大合唱、蛙声大合唱，小区这方空间会减少不少色彩——声音的色彩，岁月的色彩…… 它们当之无愧是夏天的主人，夏天的声音与风景。 （2） 看望过这只避雨的蝉儿，我又去楼台“视察”雨后的瓜菜与花木有无倒伏现象，还好，雨前，我用竹竿、线绳做的支撑加固措施起了作用。 我习惯于下雨前，将楼上大大小小的盆盆罐罐们分置于棚檐下，一溜儿摆开，以承接雨水，天晴后用于浇花浇菜。物尽其用，总是好的。况且天赐之水，为何不用呢？相比于自来水，雨水呈弱酸性，属于软水，最适宜种植浇灌。过去总恨“接雨”的机会少，近来，接踵而至的几场雨，让楼台上的大盆小罐全都满满当当的了…… 由楼台上俯瞰后山小水库，前些日子缺雨时，几乎干涸见底，库坡周围长出了青草，可怜兮兮的。而最近的豪雨，将小水库灌得full、full的。水满则溢，泄洪口又现“一泻千里”的壮观景象，声如奔马，气势不凡，端的是：富流富流的…… （视频：后山小水库满溢了，泄洪之声，势如奔马……） 视察完了黄瓜、辣椒、西红柿，我惊奇地发现，东侧墙头那株早已开过、完成了今年花期任务的蔷薇藤，不知啥时候竟又蓄出一朵花苞，在夜间的风雨中悄然绽放了。 可惜这朵花“生不逢时”，连续的降雨会早早地摧落了她。满以为，夏日的楼台蔷薇，独一无二，谁知，生命无常，顽强地绽放，却又匆匆地凋零……那花瓣、枝叶上滚落的雨滴便是她无奈伤感的泪珠。 想起了有首歌叫“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地开”，是台湾女歌手孟庭苇1993年发行的原唱歌曲。孟庭苇的演唱风格很清纯，一如她清纯可人的相貌气质，其名气之高，当年不输邓丽君，歌迷众多，称之为“月亮女神”。她的几首成名曲，如“风中有朵雨做的云”“谁的眼泪在飞”“冬季到台北来看雨”“你看你看月亮的脸”……等等，脍炙人口，我都喜欢。 这朵雨中刚刚绽放便即将凋零的蔷薇花，如同孟庭苇歌词中唱的：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地开慢慢地同时凋零同时盛开 （歌手孟庭苇当年的剧照） 噫吁兮！若不是这段时间的连绵雨，这朵错季而开的蔷薇花本该俏立枝头 4、5天，展示她攒足了劲儿在盛夏时节释放出的美丽。而这场大雨却让她平生唯一的一次高光时刻黯淡无光，无情雨浇灭了她的有情梦。 要知道，明年即使在同一枝头、同一位置再蓄蕾开出的蔷薇花，也已不是这同一朵花了。 “花非花”啊！ 白居易有诗《花非花》，写得意境空灵，缠绵惆怅：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寥寥数句，诗人表达了人生如梦幻，如雾亦如电的感慨，追念并惋惜生活中曾经存在过，而又消逝了的美好。我想，诗人追忆的或许是人，抑或是物，抑或涵盖了人与人之间，人与物之间的诸多真挚情愫。 看着雨中的这朵蔷薇花，固然仍有着俏丽的高颜值，却掩饰不了风雨摧残后的失意与颓然，心生无限怜惜。 可惜了！为其“生不逢时”而叹息…… （3） 还说回我家北窗上的那只避雨的蝉儿。整整一天，它一直在纱窗上附着，静静的，不挪不动，也不唱。它成为大暑那天，我全天牵挂着的一桩心事，每隔一会儿，我就去看看，它在。再隔一会儿，看向北窗，它还在……下午，即使雨停了较长一段时间，它也不走。 奇怪哦，雨停了，它为何也不飞走呢？我不无忧虑地揣度，莫非这只蝉儿来我家之前受伤了？飞不动了？但从纱窗内侧看上去，它透明的羽翼以及扣住网眼的指爪都完整无缺、全须全尾的吔。 这只蝉儿很聪明，夜间下雨时，刮的是东南风，它便选择我家的北窗避雨，且落点距窗户的上檐很近，一捺宽的窗檐可为之遮挡风雨。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况且是一只蝉儿的算计呢？大暑那天下午，雨又下起来了，而且风向也转了，刮起了四级左右的偏北风，雨丝斜斜地扫向北窗，透过窗纱潲进来，满窗台都是水，我只好把玻璃窗轻轻拉严……仰脸看去，那只可怜的蝉儿完全暴露在风雨中，透明的羽翼挂着雨珠，很快就被淋透了…… 咋办呢？世间万物，各有各命。 我只能用悲悯的眼光隔着玻璃看着它，毫无办法。 即使是我踩着凳子，拉开纱窗将其解救进屋，又能咋样呢？蝉儿不是狗儿猫儿，无法生活在室内。它属于大自然，属于槐树柳树梧桐树，它是自由的精灵儿，应在树梢上生存。离开了丛林树木，离开了阳光雨露，一天也活不下去……况且，我若想解救它，须得拉开纱窗，伸出手去，将手腕弯成锐角，迅速而准确无误地捏住它的身体，还要确保在它挣扎时不弄伤它的翅膀……这个操作难度太大了。 试想，这么机灵的小精灵，怕是我一拉动纱窗，它就会第一时间受惊飞走，冲进风雨中，被疾风骤雨打落在地，那岂不是更害了它吗？不行，绝对不行。 它只是想避避雨，我顺从它的意愿即好。不惊动它，便是最好的关爱与怜惜，我不必、也完全无法帮它改变命运。 （4） 天要黑了。雨也停了。那只蝉儿还在纱窗上，悄无声息的，压根儿就没挪动过一分一厘。 看完电视，已近午夜，就寝前，我又去北窗看看，那蝉儿还在原处。窗外夜空衬托下的逆光中，它静止成了窗上的一个黑点，好似一个大大的句号，丝毫没有生命的迹象。 辗转枕上，我忽然忧心忡忡地想到，这蝉儿莫不是已经“圆寂”了吧？不然，一个昼夜了，咋就没半点动静呢？ 揣着丝丝忧虑，慢慢入睡了。 蝉儿，是一种修行至真至苦的昆虫。它的若虫阶段要在黑暗的地下“蛰伏修行”数年（北美一种蝉，最长蛰伏期竟达17年），方能换取人间夏季短短两个月的生命，两个月的纵情欢歌。蝉儿一生要经历五次痛苦的蜕壳，前四次在地下，最后一次是钻出地面，爬上树后进行的“脱胎换骨”式的蜕壳，然后才真正嬗变为一只快乐的鸣蝉。成语“金蝉脱壳”便来源于此，象征着摆脱束缚，获得新生。 这也是蝉儿们为何会不分昼夜地歌唱之原因，生命来之不易，生命苦短，它们必须要在有限的生命中，尽情歌唱，享受快乐…… 蝉儿的一生，极具“凤凰涅槃”式的悲壮与禅意。是以，蝉，禅也！苦行僧般的修行者也！修行后、嬗变后的蝉儿，便在短暂的两个月里，忘情地享受生活，放飞自我，燃烧生命。生命燃过后，再次回归地下，重复下一轮的漫长修炼……如同人生，人生必然有苦难，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经历过苦难才会有辉煌。蝉儿们用生命演绎实践了这一真理，这便是我极为喜欢它的理由。 （脱胎换骨——金蝉脱壳——凤凰涅槃） 天蒙蒙亮，起身的第一时间便去看北窗，我惊喜地发现，那蝉儿不见了。终于，养精蓄锐后，晾干了羽翼，它再次飞上枝头。 午夜悄悄地来，午夜轻轻地走，这蝉儿，通人性。 大暑的次日，窗外大柳树上，一整天都响着持续不断的、清亮的蝉鸣声。 我笃信，大柳树上这只整日不歇、热情歌唱的蝉儿，一定是那只午夜来我家避雨的蝉儿。它用歌声向我表达满满的谢意…… 我听懂了。 （背景音乐：蝉鸣） 君子兰 ——写于2024年7月24日 赘语：今年楼台上种的菜果长势平平，乏善可陈。拍几张雨中照片，以飨读者…… 今年的最后一朵大花惠兰，马上就要凋谢了。她的花期够长的了，居然由春节开至大暑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