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骗子

文道六十

口罩期间，小区封闭了，屯了米面油，果蔬定点供应。除了买菜倒垃圾、做核酸检测，无理由不能下楼。几天了，大人小孩圈在狭小的空间里，难免烦躁。已是深秋，刮起了瑟瑟的秋风，隔窗望去，小区的院子里空荡无人。本来老旧小区绿化率就低，加上多日没有打扫，树叶飘零，尘土巻扬。

那天下午，突然响起了久违的敲门声，轻伶、纡徐。知道对门邻居全家因回疫区老家已被隔离几天了，做核酸检测、生活必须的事务等常有志愿者上门，是不是敲错门了呢？不然，在这个没有电梯的小区，谁会无缘无故的爬上六楼呢？我犹疑着打开了里门，隔着纱网，面前出现的并不是身穿隔离服的“大白”们，而是一位着普通服装的少妇，她约摸三十多岁，模样俊俏，衣着洁净，皮肤白皙。迎着我狐疑的目光，她平静地请求道: “阿姨，免费给你们擦洗一下油烟机吧？”声音沙哑无磁性，和她姣好的面容有些违和。话音还没落地，客厅里的老伴马上接话: 不需要，不需要！

我回转身看老伴，他连比划带张嘴的做着夸张的动作，无声的口型我看得出是“骗子”俩字，手势是催促关门的表演，他滑稽的样子让本来想生气的我差点笑出声来。再看看门外的少妇，还在央求要帮我们清洗油烟机，不过声音已经喑哑的几乎是在“窃窃私语”了。怜悯之心油然而生，我以欢迎志愿者的姿态把她请进屋门，使眼色示意老伴许是误会了，不要再管那么多！

我带她径直走进厨房。她眼疾手快地从身背的工作包里掏出一瓶子液体，一块海绵，便对着油烟机的过滤网和顶盖喷洒，静止了几分钟，再用海绵块麻利地擦洗。顷刻，机顶盖上一片光亮如新的底色显现出来。我好生惊奇，她解释道，神速清洁，功劳就在于这瓶“清洁保养乳”。接着，这个产品如何的神奇、如何的先进、如何的安全高效，她如数家珍，讲得头头是道，看得出除了读背说明书没少下功夫，楼上楼下的跑，入户演示讲解也不知费了多少体力和口舌！倒背如流、水到渠成也就不在话下了。此时我才恍然大糊涂地明白，她不是什么志愿者而是一个售货员！多亏她嗓音低哑，老伴听不清楚她说了些什么，还在为自己的误会惭愧着，要不又该埋怨我随便领人进家了。

少妇还在擦拭，我这才细细地打量她，高个头，身材适中。虽然面容秀丽，眉宇间却露出淡淡的愁绪，双颊也缺少这个年龄应有的红晕，嘴唇布满干裂的细纹，纤瘦的双手骨感十足……。我用一次性杯子倒了杯温开水递给她，她顾不上擦掉手上的油污，接过杯子一饮而尽。接着第二杯、第三杯……，她一连喝了五杯水，才停下来冲我笑笑: “ 阿姨，不好意思啊，我真的渴坏了！”此情此景让我产生了强烈的恻隐之心和探寻之意: 现在风控管理这么严格，是什么情况让你冒着被怀疑被驱赶甚至被管制的风险，不辞劳苦地来做这份营销呢？

少妇简单的回答，我知道了她是一位两个孩子的母亲，本来夫妻经营有一间日化商品小铺，可是突如其来的暴雨侵袭门店，货物被冲毁淹泡；刚刚抢救清理一些，疫情又让小铺闭门谢客，元气大伤；生意难以维持，最终断了营生。不仅预交两年的房租打了水漂，货品占压的资金也血本无归。如果再不出来推销些零杂日用，马上生活就要走投无路了。少妇的处境加剧了我对她的悲悯之情，甚至还有几分怜香惜玉的心痛。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如果还能再坚持一下，谁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去超越雷池呢？我想到自己与她年龄不相上下的女儿，如果女儿也在从事着类似的职业，遭到的是冷遇、怀疑或者歧视、驱逐，这个阶层的众生还有活路吗？

我悄悄来到卧室，从体己钱中取出五张百元大钞塞给她，她立即给同伴发了微信，让送货上门。我窃语对她说道，货品随便给一点就行，先放大门口保安室，别再往我这六楼跑了，也省得老伴看见了节外生枝。她感动得双手合十连连点头致谢，嗫嚅道: 谢谢，谢谢阿姨。我跑了大半天，也没销售这么多！

……

老伴看着我把少妇送出门，立即拉着我点开手机里的小区微信群（我不是此群成员），几条质疑和牢骚信息赫然入目: 小区安保工作失职，把流窜人员都放进来了；大家提高警惕，不要被那个小媳妇骗了哈；管控这么严，竟还有顶风作案的……等等。我的内心五味杂陈，一边给老伴撒着善意的谎，告诉他没有上当受骗；一边忐忑着今天的事情，究竟是援助了受困之人的善意举动，还是被假象蒙蔽了滥用同情而助长了骗人的把戏？我思考着刚刚发生的一切，仿佛在拷打着内心的良知，最终还是坚定了自己的判断，这个少妇不是骗子！她清澈纯净的眼神告诉了我她的率性和真实；她嘶哑的嗓音、疲惫的倦容告诉了我她活的不易。小区的群众一定是误解了武断了，尽管不是恶意。如果有人不尽人情非给她戴上行骗的帽子，我也不会盲从，依然以宽容的态度，宁愿被忽悠上当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