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贵县七年

蔷薇

　　1971年2月，医院新兵连结束，我们4个新兵一同分配到二内科（女精神科）工作。

　　护士长接我们进科室。在一排平房前打开大门，进去左右也有门是办公室和其他。从正面第二道大门进入病房。精神科为了安全设两道门。一个大院子出现在我们面前。左右是空地和2米多高的围墙，中间一条走廊几张长凳，后面是一排外走廊的病房，每间房子住3-5个病人。病房窗外是后院，有树木花草还有菜地。院子外有围墙，围墙边一间不大的白色房子是太平间（停尸房）。平生第一次见到精神病人。一个新病人刚进来躁动被护士束缚在走道的凳子上；几个头发散乱的女病人绕着围墙转圈，有的傻笑，有的高声唱歌。其他的病人多数在病房里发呆或睡觉。

　　科室共二十余人。有主任、五个医生、护士长和护士护理兵十几个。科室虽小大家团结和谐。

　　我开始了护理兵工作。科室一天的开水和病人三餐饭都要从食堂挑过来，食堂距离科室300米左右。 我每天上班第一件事是挑开水，一担水2个大铁桶约80斤，挑完2担水再去护理重病人，帮助她们吃饭、洗脸、洗澡，洗衣服。打饭由我们带领清醒病人去食堂抬回来，一筐饭，一筐菜。一天三餐饭工作量不小，发到每个病人手上，有的病人在病房不起来还要打回去或者喂饭。饭后再送筐子回食堂。

贵县夏天很热，有次我脚背上长个疖子化脓肿了，还在挑水干活。医生见状把我叫到换药室，要我忍着点，帮我切开排脓。包扎好了没休息又去工作。晚上和护士一起上双夜班。20分钟查一次房，观察病人睡眠情况。精神病人因为病情常有自残自杀倾向，稍不小心可能发生意外。曾经有个病人偷了剪刀，晚上趁护士查房后空隙在被子里剪断股动脉，等到护士发现她面色苍白，掀开被子全是血已经无力回天。安全是我在精神科的第一课。这个重要常识伴随我一生，直到现在还把安全挂在嘴上。

很快，科里安排我管理病人财物。当时病人留钱很少多是衣服物品。我常常利用休息时间把它们整理得井井有条。形成习惯以后，晚饭后也经常和值班护士一起带清醒病人外出散步，在院子里和病人一起唱歌娱乐。科里有一台唱机，我向领导申请买唱片得到许可。周末去贵县寻找到70年代流行彩色的塑料唱片，价格便宜。我选择了熟悉的军歌和民歌，也买了点自己喜欢的音乐唱片，比如《阳光照耀着塔什库尔干》《江河水》。冷清的小院子热闹起来，我和病人一起在贫乏的生活中寻找到乐趣。

当年底，我被派参加医院护训队学习。护训队是当时部队医院培训的简称，（还有医训队、化训队）。脱产学习一年以上，毕业后担任护士，干部待遇。师资力量主要来自医院本身的科主任、高年资医生。我这批护训队正好有野战军师医院的战友、贵县人民医院和国防公办的同志。我们班12人，本院6人、市医院2人、贵县2人、国防公办2人。 同学相处融洽成为好朋友。

我们上第一堂课是《创伤》，学习止血包扎外科处理。后有解剖生理、外科、内科、妇产科、儿科、精神科等理论课，系统学习西医院校课程，程度比医生稍浅。老师们都是我们熟悉的老主任老医生，听课零距离容易接受。记得我们科翟医生上精神科时，一边讲病人的心理，一边做各种表情动作出神入化，逗得大家忍俊不禁。我们青春年少，正是读书的好年龄，每人都像海绵一样汲取和消化知识，力求把老师每句话都记下来。记得我把人体206块骨头倒背如流，考试不用背书。还在上课时学习老师写字，笔记工整保存至今。

解剖课印象最深。老师在太平间给我们上课，直接剖开一具男尸体，实地讲解每个内脏的位置和生理功能。这节课一用了上午，很多同志中午吃不下饭。不过，解剖课的收获不仅是知识，还有对生命的深刻认知。之前我很怕死人，总觉得死人和鬼有关系。自从上课以后，我确信人死了就没有任何生命体征了。不可怕。

理论学习过后实习几个月。除了院内，还去贵县人民医院实习。这个医院在贵县小有名气。外科主任因为手术水平高外号“韦一刀”。我同学梁xx被韦主任选中当了外科医生。贵县医院实习我看到不少典型病例，一个肺水肿病人半坐位喘个不停呼吸困难，最后口吐粉红泡沫死去。他的死让我永远记住这个病的特征。外科有个肝脓疡病人，不进手术室就在病房实行引流术。病房消毒、局部消毒后引流出金黄色的脓液一瓶。县医院这样的重病人每天都有。实习学到很多，尤其是对临终病人的处理。此后十几年在临床多次遇见死亡病人毫无惧色。

1973年春天，我在护训队毕业回到原来科室。定为23级干部，担任护士工作。我把更多精力放在业务学习上边，除了上班，常坐在宿舍小板凳上看书：内科学，精神病学，针灸学等。有次到其他科室护理烧伤病人获得嘉奖。1975年10月，我光荣加入中国共产党。担任支部青年委员，负责共青团和宣传工作。1977年，我因为父母身体原因调回家乡工作。离开贵县前，科室专门召开热闹的欢送会。朋友们合影留念送我上火车。我哭着离开工作了7年的地方和朝夕相处的朋友。

贵县七年中，有几件大事值得专门记述， 当时的年轻人命运与国家息息相关，这些大事让我们在政治上成熟起来。

1971年9月13日发生震惊中国的913事件。当时部队进入一级战备。全院集中在大礼堂收听中央绝密文件传达。

1976年的几件大事：

1月8日，周总理去世享年73岁。十里长街哭总理，民间传颂他爱民如子的故事。后来还发生天安门事件。我收集了一些总理照片资料保存，抄过歌颂总理的诗词。

7月6日，唐山发生7-8级大地震。唐山几乎夷为平地。死亡24万人，受伤16万人，无数孤儿后来被国家抚养成人。

7月28日，朱德老总去世。这位共和国最早的创始人享年 90 岁。

9月9日，伟大领袖毛主席去世。中国大地哀声一片。北京百万人在天安门广场召开追悼会。我们医院在大礼堂发黑纱开追悼会。为了纪念这个日子，我去贵县照相馆戴黑纱拍照纪念。

10月6日。北京传来喜讯，大快人心事粉碎四人帮！ 数百万人在北京庆祝游行，文化大革命结束了。

回首往事，贵县的七年是我职业生涯最初七年，这块土地接纳了我，七年时间冶炼了我，让我从懵懂少女成长为有思想的青年，是我良好的人生基石。

贵县工作照 护训队毕业合影

2013年科室战友聚会南宁参加老主任九十大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