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阿七头在排里是个班长。身体结实,浑身有用不光的力气。住了二年草棚棚后,连队里要造新房子,是农场里的施工队来造房。阿七头所在的排,成建制划给施工队做小工。</p><p class="ql-block"> 这天,河浜里来了一船水泥,二船砖头。阿七头力大无穷,五十公斤一包的水泥,别人一头挑一包,二头二包。他一头二包,两头四包,从水泥船上的跳板上,稳步上岸,来来回回十几趟。他歇下来,坐在岸边的土礅上抽了根烟。</p><p class="ql-block"> 这时,有人说:“水泥没卸完,还有二船砖头,你抽根香烟,他喝口水,生活啥辰光能完成?”言下之意,他不该独自一个人去休息。</p><p class="ql-block"> 阿七头听到了,冷笑一声,“甩浪头啊?老子做得少啦,啥人敢挑六包水泥,从跳板上走下来,脚不抖?”没人吭声,他依然悠闲地从齿缝里喷出一团团旋转的烟圈,看着它从自己的头顶飘散开去。</p><p class="ql-block"> 直到排长吼了声,“休息够了哦?”</p><p class="ql-block"> 他才大大咧咧操起扁担,重新开始干活。</p><p class="ql-block"> 阿七头有个“敲定”,叫三妹。眼睛大大,嘴唇弯弯,自称长相象电影演员王晓棠。哎,别说不象,三妹腰细,扭一扭,确有点象《英雄虎胆》里的阿兰味道。她是排里有名的水蛇腰,拔秧插秧,一把好手。别的女知青插秧时,腰没弯多长时间,就吃不消,要直起身体舒展舒展,可三妹握捆秧苗,一手分株,一手插苗,边插边退,别人己伸展过好几回身体,她仍弯着腰,卷起裤脚的雪白的两只腿不时向后蠕动,一会儿,身前出现一大片绿。但她不善挑担子,小肩膀压不了重担。冬天里开河,有技术的男知青拿华锹掘土,稍微呆点的男的和全体女知青一人一根扁担,二只“泥落”挑土。有几个体弱的人会安排去把开河掘起的泥土,让大家倒在指定地方,用铁搭平整平整做渠道。这是相对轻松的生活,三妹常做,但好事不会天天有,总会有安排她也挑土的时候。所以,每逢要开河了,她总会缩手缩脚。</p><p class="ql-block"> 阿七头对三妹的好感,是有次连队放假,他们排里几个人留下来值班的时候,阿七头做临时领导,三妹也是留下值班人之一。身材瘦小的扁头周民半夜里去附近老乡家的鸡笼里摸了点鸡蛋回来,阿七头虽然骂了周民一顿,但还是决定明天搞会餐。三妹等几个女的去镇上买了点鱼肉虾,蔬菜地里揩油,去摘了点菠菜,鸡毛菜等,下午五点不到,天没黑,大家开始享用大餐。</p><p class="ql-block"> 阿七头半斤熊猫牌白酒下肚,己经醉熏熏,他把尚剩的半瓶酒分两只碗倒出,口齿不清说:”啥,啥人敢,敢和我一饮而尽!”大家面面相觑。三妹细腰一挺,象男性般豪爽说:“只要你不笑话我是女的,我陪你喝。”话音未落,端起碗,嘟啰啰一口气把酒倒入喉咙。呵,女人不要看她们平时不喝酒,真喝起来,酒量一点不比男人差。阿七头傻了眼,硬着头皮,也把酒一口喝完。但他很快酒劲涌上头来,佯装要小便,偷偷跑进屋后的草丛里,开起了餐厨门(呕吐)。从此,他对三妹刮目相看。</p><p class="ql-block"> 开河了,阿七头是当之无愧的华锹手。他掘的土,方方正正象只方凳子。”泥落”里一头搁一块,挑担的女知青走路也摇摇晃晃。三妹把担子放在他脚下,阿七头鬼头鬼脑,削了两片云片糕样土,催她快走。一时间排里人议论纷纷,他倒十分坦率地排长说:“放心,三妹这几天身体不好,她的工作量我负责包。”他自掘自挑,”泥落”每头放三只方凳子,两头六只,挑起担子,一路小跑,来回好几趟。三妹被排长安排去筑路修渠道了。</p><p class="ql-block"> 从此,阿七头与三妹的关系正式“敲定”。(敲定,年轻人中一句流行俗语,意思是一对己经确定恋爱关系,但没有正式结婚的男女朋友)。</p><p class="ql-block"> 施工队里有个小四眼,姓啥名啥己经忘记,只记得戴副眼镜,一副白面书生样子。头发三七开,鬓脚遮住半只耳朵,四开袋的左上袋别支钢笔,耳朵上夹支铅笔。他是施工队里的施工员。专门管造房子前的实地放样。一把皮尺绳一量,一根三只脚标尺,落地生根,眼睛上下左右瞄一眼,喊声”好!”,下手打下木桩,造房地基现场标定。不过,听人讲,他最拿手的绝活,是粉墙头。</p><p class="ql-block"> 阿七头做了半个月小工,与施工队里的几个泥水匠混熟了。大家平时互相发发香烟,三妹头子活络,张师傅长,李师傅短,和小四眼也很讲得来。大家晓得阿七头与三妹关系,平时就很客客气气。一次,阿七头仗着自己有过搭建私房的经历,手痒了,经泥水匠师傅同意,也拿块泥板帮忙粉内墙。小四眼正好巡视经过,他不知道这面墙是阿七头弄的,把几个泥水匠叫来,训斥一顿。</p><p class="ql-block"> “看看,看看,啥人做的墙面?高的象喜玛拉雅山,低的象太平洋底海沟!返工!”</p><p class="ql-block"> 阿七头不服气,挺身而出,“这是我做的。”</p><p class="ql-block"> 小四眼朝他看看,示意过来,小四眼拿手电筒从墙脚下贴牢墙面往上一照,阿七头面孔通红,果然,墙面疙里疙瘩,高低起伏不平。</p><p class="ql-block"> 小四眼拿起泥刀,“嚓,嚓嚓”把高处削平,拎来一捅纸筋石灰,三抹二抹,墙面油光敞亮。河七头同样用电筒一照,整个墙面一马平川。阿七头从心底里服服帖帖。</p><p class="ql-block"> 三妹喳喳呼呼,“哼!你也有服帖的人啊!”</p><p class="ql-block"> 清明前后,春雨连绵,有好几天雨势特别猛,不能出工,大家过了好几个外国礼拜天。男知青文雅点的,看看书,无聊点的,打拍克牌争上游。还有偷偷摸摸小来来,搞点赌博。女知青大多数是拿两根竹针,开始没日没夜地进行两条路线斗争,结绒线。三妹也在帮阿七头结件绒线衫。</p><p class="ql-block"> 小四眼住的草棚棚不知为啥,这几天人声鼎沸。原来他在讲福尔摩斯侦探案的故事,吸引了一大群人。小四眼讲得绘声绘色,听的人听得津津有味。阿七头情愿一天放二只小炮仗,中午,晚上各喝一瓶二两装的土烧,随后蒙被头睏觉。</p><p class="ql-block"> 这天吃晚饭,三妹买好饭菜,匆匆吃好,说了声,“今朝碗你洗啦!”拔腿就走。他俩确定恋爱关系后,饭菜票就混在一道,饭也吃在一道了。阿七头晓得她忙着结绒线,就应了声:“噢。”</p><p class="ql-block"> 天黑下来了,他反无睡意,想想三妹在帮自己做事情,也应该去关心关心,就踱步来到三妹寝室。但寝室里不见三妹,问别人,别人说:"到小四眼草棚棚听故事去了。”他赶紧去寻,三妹见他来,让出块地方,叫他一起听故事。阿七头天生不欢喜文皱皱的事,听了无趣,起身欲走,也想三妹一道走,但看她正听得入迷,就自行悻悻离开。</p><p class="ql-block"> 回到寝室,焖头连抽二根香烟。小扁头周民来了,贴着他耳朵讲,“小四眼故事讲光了,大家都走了,三妹还和小四眼在写字台上写写划划,两个人近得头碰头。”阿七头正气不打一处来,听后,脸色突变,大步赶到小四眼草棚棚,推开门,招呼也不打,拉住正和小四眼有说有笑的三妹的手,恶声恶气,“走!跟我走!不要在别人家面前犯贱!”</p><p class="ql-block"> 三妹感到很惊愕,不由声音也高起来,“神经病发啦?我还没卖给你!”说完,挣脱阿七头手,满脸委屈,独自奔出门去。</p><p class="ql-block"> 阿七头一时呆了,小四眼冷冰冰地说:“对女人好,要懂女人的心,否则象白痴。”他边说边把写字台上的几张纸头塞给阿七头,“自己去看看,她在为你结件绒绒衫,想样子结好点,来问我几个问题,我帮她画了几张图。”</p><p class="ql-block"> 原来小四眼无师自通,会点裁缝知识,身上一件茄夹衫自己做的,领头,袖管上得正正好好,女知青们极为佩服。</p><p class="ql-block"> 三妹正帮阿七头结件难度较高的青果领绒线外套。来问领头开多少大好,袖子管和大身怎样连结才服帖。</p><p class="ql-block"> 小四眼根据三妹讲的阿七头身体尺寸,帮她画了几张前片,后片,领头,袖管的尺寸图。</p><p class="ql-block"> 阿七头为自己的鲁莽呆如木鸡。小四眼倒很潇洒,拔出二根香烟,“来,朋友,抽一支。女人要花的,慢慢花花她就好了。噢,别忘记,回去告诉三妹,青果领领头开得低点,大概在你衬衫的第四粒钮子。”</p><p class="ql-block"> 俗话讲,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施工队在连队里的房子快全部造好前,大部队象流水的兵,打好背包走了,只留下几个人收尾。</p><p class="ql-block"> 小四眼也走了。</p><p class="ql-block"> 阿七头每天收工回来,洗刷干净,总爱穿上青果领绒线外套,去各个寝室窜门谈山海经。其实上是去招耀招耀这件挺刮的绒线衫。三妹又在为阿七头结第二件绒线衫。她和阿七头己和好如初。但两个平时还是有事无事唧唧喳喳,大家都叫他们是对冤家“敲定”。</p> <p class="ql-block">阿七头挑砖头力大无穷。</p> <p class="ql-block">三妹插起秧来,旋风般一扫一片绿。</p> <p class="ql-block">她象水蛇腰一样,不知疲倦。</p> <p class="ql-block">结毛衣神情贯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