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民初淮盐史料二种</p><p class="ql-block">韦明铧</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两淮盐业的史料,明清时期的容易找到,民国时期的反而很少。2014年7月19日上午,扬州收藏爱好者朱志勇君冒着酷暑来海德寓所,带来他新得到的稀见手稿两种,另残稿一种,请我过目,并加以评论。三种手稿纸张相同,笔迹一样,显系同一人书写,事实上也出自同一卖家之手,可惜前后均无款识印章。志勇说,据卖家称,这些稿本都从镇江丹徒陈庆年后人手中得到的,因此他认为这些手稿的作者就是陈庆年。我也基本同意,这些手稿的作者可能就是陈庆年本人。</p><p class="ql-block">陈庆年,字善余,号石城乡人,晚号横山,江苏丹徒人。一生潜心著述,经史无所不窥。张之洞的《洋务辑要》、端方的《列国政要》,相传皆出其手。他的著述除部分得以刊刻之外,很大一部分未曾面世。有人辑其遗作数十篇,编为《陈庆年文集》,于1996年由南海出版公司出版。但在后人编撰的陈庆年著作目录中,未见这三种稿本。</p><p class="ql-block">这些稿本的内容,都与两淮盐业有关。现知陈庆年在光绪年间曾经参与过《两淮盐法志》的编写,后来光绪《两淮盐法志》得到了皇室的嘉奖。光绪十九年(1893)三月二十一日朱批云:“著照所请吏部知道,单并发,钦此。叙遵抄出到部,今该督保奏重修《两淮盐法志》出力各员请奖单开之分纂:举人朱孔彰、优贡陈庆年均请以教谕归部,不论双单月尽先选用,总校赏还原衔。”陈庆年因而被盐法志编撰局聘为文案。</p><p class="ql-block">光绪《两淮盐法志》尽管获得了朝廷的好评,但是陈庆年似乎并不满意。后来他在《与凤阳道王鼎丞书》中说:“新修《两淮盐法志》大致翔实,惟因迫促成书,颇多失编之处。如旧志经费一门最详票法,新章各局皆有额定经费,理应赓续。今因恐干部诘,遂并旧志刊落,颇不惬心。其实外销之款,大部岂能尽问。如缉私一费,未尝不附其中,何如详载一门之为愈也。两淮所办贡物,皆有程品,前经咨询内务府,已将成案抄出,理应编载。复谋获谙练贡务之人,始得蒇事。今以贡捐已载入捐输,遂不复编录。将来两淮如需办贡,品物程式何所依据?必有翻阅新志而议其漏略者。此两层,晚生手中皆编有端绪,忽令中止,至今疚心。淮北中富新摊,业经报部升科。我公为仲我董理场务一门,晚检出卷宗二册,谓宜摘要编入。今又以科额课银已载由单,未一审录,抑何漏略之甚。此等部中或未及察,而寸心自知者也。此次部驳之由,缘进呈时,军机处未具咨文,枢臣诟病,拟旨从严,而部中覆勘,例应有费,卷帙之烦,有丘山之累,两淮之大,无毫毛之获,人情何以能平?以致此次既累于重改,复累于重誊,将来仍须部费,始能了此公案。天下事,为小失大,往往如此。幸部中驳册,多毛举细故,改定尚不甚难。晚等经手之事,断无推委。无如秋闱甫出,敌警频闻,近者倭舰游弋南洋各处,一夕数惊,老亲恇惧,不能以空言解释,计一时尚难成行也。”这表明陈庆年对于《两淮盐法志》的编撰,怀有种种缺憾之心,也有志于他日弥补。</p><p class="ql-block">光绪十八年(1892),陈庆年独自撰写了《两淮盐法撰要》,有刻本。计二卷十八章,目录为:场灶产盐第一,南北各场盐色第二,南北引界第三,南北科则第四,票引总数第五,场商运盐储栈第六,场盐递送挨售第七,四岸搭销盐色第八,运商请引开江第九,挨次过掣第十,淮北场盐运坝第十一,淮北栈盐出湖第十二,南北运本第十三,南北局店栈卡第十四,南北异同第十五,纲食异同第十六,运库支款第十七,课厘收解各款第十八。如今获见的手稿,是否即是陈庆年平时积累的著作材料,尚不得而知。</p><p class="ql-block">陈庆年的主要著作,有《知亡录》、《五代史略》、《辽史讲义》、《明史详节》、《元代疆域图》、《两淮盐法志》、《兵法史略学》、《京口掌故丛编》、《古香研经室笔记》、《中国历史教科书》、《横山乡人类稿》等。如果新发现的手稿果真出自陈庆年之手,则不但为陈庆年的著作增加了新书目,也为两淮盐业增添了新史料。</p><p class="ql-block">现将所见手稿述评如下:</p><p class="ql-block">第一种:《淮南盐法现行事实说明书》</p><p class="ql-block">《淮南盐法现行事实说明书》原稿十页,笔迹清秀,语言简洁。全稿数千字,共设八章节,内容叙述民国初年淮南盐务的行销管理办法,对于了解近代扬州盐务具有一定价值。具体内容是:</p><p class="ql-block">第一节为《设立经历场运局之原起及现状》。本节谈到“淮南鹾务从前本行纲盐,自前清中叶两淮盐政陆建瀛任内,始改纲为票”,又说“光复之际,盐务停顿,秩序紊乱,卷宗遗失”,“共和以来,复设运使”。可见撰写时间已是民国时代。</p><p class="ql-block">第二节为《产盐之类别及产额》。本节谈到淮盐的主要产地为通州、泰州。大致说来,通州盐质量好但缺柴草,泰州柴草足但多水患。</p><p class="ql-block">第三节为《收重之法》。所谓“收重”,实为从盐场购买盐斤之意。当时在盐场收盐,以桶计数:“场商收灶户之盐,数以桶计,定制每桶装盐二百斤,不容参差。大则病灶,小则病商。”所用的桶,需要到管理机关监测核准。</p><p class="ql-block">第四节为《运盐之法及沿途掣验》。盐从盐场运出以后,便以引计:“每引八包,每包正盐七十五斤,外加卤耗十三斤半。包索三斤半,共重九十二斤。”这些载满食盐的船,“行抵扬州之缺口门外,由南盐厅委员查验放行。船抵扬子总栈挂号后,挨次上堆,以到栈之先后为挨售之次序,不得争先恐后,有紊定章。此运盐过掣之大略情形也。”</p><p class="ql-block">第五节为《配销之法》。民国时,扬州的盐仍销往四岸:“淮南场盐行销湖南者,谓之‘湘岸’;行销湖北者,谓之‘鄂岸’;行销江西者,谓之‘西岸’;行销安徽者,谓之‘皖岸’。”</p><p class="ql-block">第六节为《投咨环运之法.》。书稿强调了扬州十二圩作为淮盐集散地的重要,和各个口岸销售淮盐的环节:“四岸运商,由十二圩总栈运盐上驶。到岸后,先赴各岸榷运局投挂,由局察看各分局存盐多寡,分别环运,先行储仓,售与水贩。凡进仓出仓,售价全归榷运局主持。”等各岸藏储的食盐售完后,再限期到扬州经理场运,先缴盐价,每引五千文,再取食盐。</p><p class="ql-block">第七节为《正课收入之科则及现状》。在清代,淮南盐税在扬州核收的,只有正课、新课两项。但是,“光复后,均为各处截留,抵支军饷。”扬州仍是淮盐中心,但本地常常并不能收到盐税,也可解释何以民初扬州的市面陷于萧条。</p><p class="ql-block">第八节为《场商食商缴捐异同》。主要说明南京、扬州盐商缴纳捐税的不同途径。</p><p class="ql-block">《淮南盐法现行事实说明书》不知道出于何种目的而作,揣测应为作者的备忘录性质的存稿。</p><p class="ql-block">第二种:《淮北盐商讼事文抄》(拟名)</p><p class="ql-block">本册稿本无封面,也是十页。实际包括三篇文件,反映了民国初年两淮盐商之间的利益冲突与深刻矛盾,尤其是淮北盐商对于淮南盐商的强烈不满。淮南盐商的主要代表人物汪鲁门,一向资料不多,但在这些文件中成了矛盾的焦点。我将其拟名《淮北盐商讼事文抄》。</p><p class="ql-block">汪鲁门,名詠沂,晚号玄元老人,祖籍安徽歙县。祖父任职于两淮盐运司署,父亲曾担任淮安知府、江苏候补道。汪鲁门历任运河、里河两河同知,代理海州直隶州事,山阴县令兼淮安、大河两卫,并代行淮安知府事。后弃官经商,在淮北开建盐场,先后创建大德、大阜、大源等盐业公司,成为晚近两淮盐业巨擘。稿本所录三篇文件文,矛头都指向汪鲁门。</p><p class="ql-block">第一篇文件是《灌云县密陈巡按详文(乙卯)》。这是淮北场商乔荩臣等人控告“势商”垄断食盐销路一事的呈文,集中反映了淮南、淮北盐商之间的尖锐矛盾。矛盾的焦点是“南岸有销而无产,北商有产而无销”。换句话说,就是淮南盐商拥有食盐的销路却来不及产盐,淮北盐商产盐堆积如山却没有销路。呈文极言这种矛盾的严重,并将矛盾的原因归罪于汪鲁门。淮北盐商认为,这场矛盾将要导致灌南“丁逃产废,典卖无门,市面危险”,不仅当地数万盐民面临失业,而且其中的壮丁必将铤而走险,酿成地方之患,因为“生业系为汪詠沂等公司扼绝”。呈文提出:“今官厅不能为人民秉公以判决,是使人民与汪詠沂等公司激成最烈风潮。彼有金钱,此有铁血;彼有势力,此有性命。一人未死,一财未尽,断不容公司存在!必主使公司新滩与北商新滩同归于尽而后已!果一旦演成此等惨剧,不知戕害若干性命,破坏若干财产。此在淮运使,远驻维扬,不闻不睹,难保不藉词诿卸。”呈文甚至将怨气发向驻扎扬州的盐运使,强烈要求“饬提汪詠沂等质讯”。</p><p class="ql-block">第二篇文件是《详江苏巡按使》。这是灌云县知事密陈江苏巡按使公文的回复,所言还是“淮北三场全体垣商乔荩臣等”所述之事。上司提出要“切实开导,勿酿事端”,基本上是官样文章,没有任何解决问题的具体措施。</p><p class="ql-block">第三篇文件是《盐务署饬知(乙卯,洪宪元年一月二十日)》。这是一篇两淮盐务署下颁的文书,文中洋洋洒洒历数南北盐商的产销情形,既批评了淮南盐商汪鲁门,更警告了淮北盐商。为了息事宁人,以示公平,文书称:“本署对于南北场商初无歧视。”最后希望“各安生业,恪守定章,倘再得寸进尺,意存阻扰,则咎有攸归”,看似公允,其实对淮南盐商有所偏袒,对淮北盐商意含训斥。</p><p class="ql-block">除此之外,还有《整理汝岸》残本一种,顺便也介绍如下。</p><p class="ql-block">《整理汝岸》残本,用毛笔书写于十行纸上,稿纸中缝有宋体“两淮盐法志”字样,全稿四十馀页。封面左书“整理汝岸”四字,下注“卷上”小字,右书“运销门”三字。另外,右上方有“重录”二个小字。中缝皆有“运销门·整理汝岸”字样,可知这应是某一专著中“运销门”里的“整理汝岸”部分。既标为“上卷”,当有“下卷”,但此为残卷,甚为可惜。</p><p class="ql-block">《整理汝岸》,是整顿河南汝宁府盐务市场之意。盐斤销售的码头,例称“岸”,如“湘岸”、“鄂岸”之类。按汝宁府,位于河南省南部,包括今河南驻马店大部分及信阳部分地区。元中期以前有汝南郡、蔡州、溱州之称,后汝河水患不已,人民思得安宁,故改名汝宁府。明清均沿旧制。府治在汝阳,今河南省汝南县,辖汝阳、正阳、上蔡、新蔡、西平、遂平、确山、罗山八县,以及散州信阳。1913年废府。在历史上,河南汝宁的食盐销售法定属于两淮盐业的范围。长期以来,两淮盐业研究者关注较多的是皖、鄂、湘、赣四岸,对于豫岸关注很少,该稿因而有特殊的研究价值。</p><p class="ql-block">《整理汝岸》原稿的前半已残,内容自光绪二十年(1898)四月起,逐年记事,直到光绪三十年(1904)截止。其中最重要的内容,是披露了“汝宁一带多食卫盐,有妨淮课”的事实。所谓“卫盐”,是指天津长芦的盐。天津旧称“天津卫”,故长芦所产的盐称为“卫盐”。书稿抄录汝宁地方官的折子说:“查河南之汝宁府属,向系淮盐引地,兵燹后久被芦卫私盐侵占,二十馀年淮盐片引不至。”自太平天国战争爆发之后,南北运河断航,“淮盐”无法安全运到汝宁,汝宁的食盐市场就被产地较近的“卫盐”侵占了。“淮盐”的销路被“卫盐”所排挤,对于两淮盐业来说自然是利益的巨大损失,所以要加以“整理”。“整理”就是整顿、整治,理顺、理清。</p><p class="ql-block">“卫盐”之所以长期非法销售于汝宁一带,一因太平天国战事使得淮盐不能北运,二因天津长芦比扬州两淮距离汝宁更近;除此之外,还有第三个原因,即当地权贵基于利益对于“卫盐”的庇护。稿本写道:“访闻西平汎把总汪某,专收卫盐,每车数百文,倘改行淮盐,彼必百方阻抑。”贪官污吏从“卫盐”中大饱私囊,遂使得官方规定的“淮盐”无法行销于汝宁。书稿还提到日本倭寇对于中国海盐的骚扰:“现在各场积盐甚多,切近海滨,而倭寇猖狂,尤宜思患预防。”实际上,甲午战争就发生在手稿所述的这一期间。</p><p class="ql-block">查光绪《两淮盐法志》卷九十《督销门·整理汝岸》,开篇有云:“淮北引盐,行销豫省十四州县。自捻匪扰乱,废弃已久。至光绪五年(1879),两江咨请河南巡抚查禁邻私,守令视为具文,卫盐侵占如故。迨光绪十一年(1885),盐政曾国荃始剏自运、公运之法,加筹津贴,新蔡、汝南埠、翰栋等处畅销十之七八,而成效可睹。盖数十年之废岸,整理若斯之难也。”可见残稿所述,与此一致。但是《两淮盐法志》卷九十所载内容自光绪五年(1879)至光绪十四年(1888)止,而残稿所叙内容自光绪二十年(1898)至光绪三十年(1904)止,可知残本当为《两淮盐法志》卷九十《督销门·整理汝岸》之续稿,其意义与价值不言而喻。至于为什么残稿将“督销门”易为“运销门”,似乎说明后来汝岸的淮盐销路已渐趋正常。证之以《两淮盐法志》卷九十文末所说,“汝宁一岸,于光绪十三年(1887)经直隶总督李鸿章、两江总督曾国荃、河南巡抚边宝泉委员会勘淮芦两岸引界,议定陈州境内不准淮商开设子店,汝宁境内不准芦商开设子店,永远遵守”,则此说可以成立。</p><p class="ql-block">鉴于民国时期扬州盐商史料稀缺,这批手稿也就显得十分珍贵。尤其是对于民初淮盐产运销的基本流程、淮北淮南盐商利益的矛盾冲突,提供了许多罕见的有用的研究素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