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薄自洋雕塑馆落成之际 ——任正

泺水历山

薄自洋雕塑艺术馆将开馆了。馆址在孔孟之胜地济宁市著名的石雕之乡嘉祥县，面积四千余平方，陈列大小作品近500余件。有历代帝王圣人系列、三国人物系列，水浒一百单八将系列，红楼十二钗系列、五十六个民族系列、开国领袖元勋十大元帅十大将军系列等，作品有石雕、铜雕、泥雕、灰雕等雕塑艺术的各个门类，体量大到有两米之高，一米五之阔，洋观气宇、伟岸惊叹；小到30余厘米高的彩塑，灵动精巧、栩栩如生。展示了自洋近些年的创作成果，可谓集雕塑艺术之大成。按自洋的话说："我干了七十年的雕塑养成了习惯，一天不干活心里痒庠，一天不玩泥巴身上就难受，用济南的老话说来就是‘五脊六兽’。这些年塑像作品也干了上千件，光用的泥巴加起来也得上百吨了！"这些东西往哪里放呢？您知道盛唐巷那小屋已搭了三层也放不开，给济南博物馆捐了170件，老家日照博物馆捐70多件，淄博文化馆捐40余件。“这几百件，说的好听了，如有人喜欢，件件都是艺术品，说不好听，如不喜欢，砸烂了就是一堆堆泥巴，好在我的老朋友嘉祥的企业家吕前义先生喜艺术，热爱雕塑，和嘉祥石雕非遣传人我的学生杜运伟先生一起，在他们的家乡为我建了这雕塑馆，我就把剩余作品和一百五十件书画作品全部捐给嘉祥人民吧，有了归宿，心里踏实了……”自洋的话实在啊。

左起:杜运伟，薄自洋，吕前义。

我与自洋兄相识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初，都在济南美术工厂工作，转眼已五十多年了。记忆中，在那个年代他就是闲不下来的人，每当路过雕塑工作室，总能看到他穿着多有石膏白灰点的深蓝工作服在忙碌着。上泥、倒模、上彩、聚精会神，似乎不知道什么是劳累。每当聊天时，他声音高吭，手舞足蹈，笑声连连，如玩童一般的稚趣，他身上透着男人雄性的健壮和刚毅。是啊！自洋除了有雕塑艺术的天赋外，也沾了身体棒实的光，整天和泥巴石膏打交道，挖泥、运泥、摔泥、砸泥，哪道程序都是力气活。雕塑这行当也造就了自洋的一副好身板。学雕塑，他没有进过正规院校深造，但他是近代齐鲁雕塑名家王昭善先生最得意的门生，而王昭善先生又是中国雕塑大师刘海粟先生的学生，这一门师承是任何学院派雕塑者不可比拟的。为学雕塑他学习西方绘画，习研《芥子园》《画宝》画谱，临八大山人、郑板桥、齐百石、陈少梅、关友声、黑伯龙各名家经典作品，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自洋参与了恢复大明湖北极庙的塑像群雕塑工作。无论是春夏秋冬，他能吃苦、能下力，手里的活又好，由他塑的父母殿里两尊仕女像，出神如画，如真人般活灵活现。王昭善先生说："自洋天生就是块干雕塑的料。”他塑宴公庙时，为赶工期，盛夏三伏天，他赤膀在黄河边挥锹挖泥，汗流如雨，夕阳下那古铜色的身躯，飘逸的长发，辉映着涛涛东去的黄河水，真是天人合一之美，可惜那时手机还没有拍摄功能，不然定是一幅艺术佳作。那些年，他塑了大明湖曾巩像、铁铉像、藕神像、晏婴像、灵岩寺山门金刚力士像、章丘白云湖33米高的荷花仙子像、千佛山大舜像等等，在济南山水名胜中留下诸多传世作品。每当景区导游员讲起这些雕塑作品，总是津津乐道，游人听之回味无穷。自洋还塑了曲阜的孔子、邹城的孟母、嘉祥的曾子、滕州墨子、定州30米高大禹像、湖北鬼谷子及泰山岱庙的雕塑群像，曲阜的"迎宾曲"城雕等大型雕塑作品，可谓洋洋大观。

(一） 自洋的生活情趣

说说自洋的生活吧。2022年六月，疫情稍缓，我又走进自洋的家，济南西关盛唐巷20号。在高楼林立的闹市中还能夹存着这么个独立的小院，也属实少见了。小院紧靠着始建于明代的白云观的后墙。院门是小小的随墙门，虽然已油漆过，但斑驳的老原木痕迹突显。门上老式的“拧头”开关，这是一种“便君子，不防小人”，进出者皆方便的门，当今的年轻人可能都未曾见过此门拴，在济南市里也很难找去第二家了。

推门进院，满目凄凉:南北西屋均是破门烂窗，两辆旧自行车倚于北屋窗下，杂物堆积，杂草纵生。院中间有一旧白陶瓷的自来水盆，自来水是通过这盆流到院内排水明沟里，如今新农村改造后，明沟在乡村也不多见了。突然间，对面屋角的草丛中传来一阵骚动，让我吃惊。自洋哈哈大笑道："这是黄大仙，俗称黄鼠狼，看到来了生人，藏起来了。我现在是这院的院长，一对大仙是我唯一的邻居，我们相处得可好了，前院是丘大仙(丘处机）保护着我，院里有黄大仙陪伴我，给我看家守门。"我听后不寒而栗。

院内有两棵老树，一棵白腊，长的高，但叶不密，树令少说也有几十个年头了；还有一棵无花果树，上端已断头枯死，但底部又生寥寥绿叶，展露出生机，要是不见这数片绿叶还很难分辩是何树种。但这树杆蜿蜒虬曲，盘根错节，彰显着百岁年轮和生命力。 旧时济南院落中都有种无花果树的习俗，果甜美，叶治病，遮荫凉，还去蚊虫、防病灾，是天然良树。树下那块条状的青石板长约1.5米，宽约50公分，春夏秋三季只要天气好，它就是自洋的饭桌，也是摔泥的工作台。青石板旁有一小蜂窝煤炉，这是自洋烧水做饭的炉具，上有小雨搭为其摭风挡雨，也不知济南市还有多少人用此炉子烧水做饭冬天取暖呢？此时儿子秋生来了，开始在石板上摔泥。自洋招呼我进屋，这28平方的小平房我这一米八的个子需要侧身方能进入，自洋用方子木在小屋内搭三层架子，三层是作品陈设，二层睡觉及杂物，一层就是工作室、饭屋、会客室等，这可把屋内所有自然光源都摭挡了，常年只能借助日光灯照明。屋里真是插不下脚了，地上、案几上、书橱上摆满了书籍资料及刚塑完的56个民族的彩塑泥像，这是准备向党的华诞献礼的作品。那张唯一的方桌上也摆的满满当当——老式暖瓶、青瓷的小茶壶和四个茶杯，还摆着一盘炸花生米、一盘咸菜、还有半碗没吃完的白水煮面条。一张简易的木椅在桌旁，椅子上还有个棉座垫，这旧椅子要是城里的年轻人绝对扔掉了。椅子斜对面是个老电视，屋里还有两个木方凳，一个还邦着腿，这是客人唯一可坐的地方，来第三个人要站着了，数箱白酒叠落起来有一人高，自洋不缺酒，每顿饭都是一碟炸花生米和小咸菜，就着馒头或白水面条，看着电视，小酌一杯，在这黑暗的小屋里独享神仙之美。门旁放着一个木梯子，累了，就爬上去睡觉了，也不知当他爬不上去时睡在哪里。

(二) 自洋的雕塑创作

自洋说："咱们兄弟俩相识五十多年了，你对我帮助很大，但从未张嘴，我心里明白，今儿给您塑个头像吧！"我何曾不想！但看到他这种忙碌的生活状况我于心不忍。他看出我的心思，拉我坐在那木凳上，开始为我雕像，不知怎么，我的眼泪掉下来了。

他让我向右转，为了抓造型精准角度。他说：“人的正面侧面的脸相差很大的。比如一张脸随左右眼睛的不同，面像也有变化，特别是人老了，脸在变形，不对称，但要找到最佳的角度，追其自然，在变化中找到统一点。”我想：在这里当模特是有点累，没有任何空间让你前后挪动一下，只能原地转。他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笑着说:“别看这凳子破，当年乍启典、刘如璞、王仲武等诸前辈都是坐这里几个小时塑像的。"我知道前些年，自洋曾为全国近二百名当代艺术家做了雕塑头像，并举办了专题展览。他说：“给你塑像比较容易抓住特征，因轮廓突显，有棱角。”他顺手接过儿子秋生摔好的泥，开始上泥了。这泥到了最好使的时侯，已经闷了近两年了。

说到泥，自洋说：“以前雕塑用泥都是去黄河边挖。疫情来两年不去了，前年春节后，我又去了黄河边，可找泥难了，一是不让挖，二是原来能成雕塑用泥的区域多成田地或建筑物，加上现在市场有专门卖雕塑泥的，也有专业制雕塑泥的企业了，搞雕塑的谁还再到黄河边挖泥呢？但我知道哪块区域的泥最好，要有沉沙的旋涡，周边有苇草生长，这样一来，黄河水在此行成旋流，经过天长日久的筛箩后，这泥最细最粘，往嘴中稍放，顿时和牙黏沾一起，塑出来的雕像几百年也不会裂。我在这自行车挷上箩筐，一次装八九十斤，共跑了二十七趟，前些年一趟带一百二三十斤，现在带不动了"。他又自豪地说：“全国可能再也找不出第二位，像我这把年纪自黄河边上这么个带泥了”随后仰面大笑……此时我想：自黄河大桥处到盛唐巷来回至少要30公里吧，一位83岁的老人连挖泥出来，再运回来，这泥里真有黄金啊……他说：“这五十六个民族的像，一尊像用泥约三十斤，加起来约两千斤。还有前些天，老家日照请他为大伯薄子明先生的塑像，我不能拒绝啊！塑像用泥一千多斤，光翻模的石膏就用了二百多斤，那天请塑像回老家进祠堂，我们四个人把它抬到门外车上，扁担都压折了!我护送伯父像回故乡，当像安放到祠堂里时，心里真踏实，因第二天还有活动，当晚自日照赶回济南，一路春雨，我在车上憨睡了一大觉，到家都夜里两点了。”说着说着，两个小时过去了，此时我的头像轮廓也突显，赶上有位先生来访，也只能暂时告一段落，约定明天继续。

第二天上午我刚进门就愣住了：自洋上房了！他说：“屋有点漏，我盖上块油粘纸。”我说：“您八十三了还敢上房，成了老猴了。”他说：“过去爬墙上房,爬高上梯都是小意思，没有这两下子还干什么雕塑啊！现在腿肚子有点打颤了。”

自洋从房上下来，洗了把手，拿起那小茶壶对着嘴仰脖喝几口，接着又开始干活了。他让我侧站着塑来。我疑惑地问到：“两年前在建国七十周年时你举办了诗书画展，展出一百四十多幅作品，友朋们惊讶地说‘自洋玩泥巴是大师，玩笔墨也是大家，你都玩了，也得给俺们留口饭吃吧？你现场公开说，八十岁了，雕塑也玩不动了，今后不玩泥巴，开始玩笔墨。怎么又塑起来了’?”自洋边看着我的型态边说：“本来是下定决心不玩泥巴了，可心里总是空空的，整天好像少点什么，掉了魂似的，画画也可以，但是，难尽兴！不过瘾！也甩不开膀子，我自已也知道，到了八十多的人，全国也找不出几位这年龄还亲自做雕塑的人了，可我就是不甘心啊，吃点苦受点累不算啥!只要趴不下就继续干，这不就又做了五十六个民族的群雕，‘七一’展完后，就捐了。”生不带来，死不跟去，我也没有地方存放，捐了是最好的归宿。”听来让我不由得心酸……

(三)自洋的朋友圈

自洋一生乐于交友、善于待客，平时不玩手机，但他那间小黑屋里访者不断，有艺术圈、雕塑圈、原美术工厂同事圈、回民街坊圈、学生圈等。他以本性爽快、情趣率真同友朋交往，从没记得摆过谱，从没见过拿过架，友朋有求者他尽量使之满意，有书画展邀请他观展他必到，有求书画者也尽量满足。有时忙起来实在没时间，他定直言相告，绝不敷衍。记得前几年我们一起去曾巩的老家江西南丰县，当地人知道薄自洋大师来了，求见要画者络绎不绝，回到济南后，他都一一回复完成，我都替他累了。他说："曾巩老先生当年为我们济南人做了这么多好事，我们应该感恩啊！"这些年自洋获得诸多国际国内雕塑界的头衔和奖项，人称大师。但自洋一直说自已就是个玩泥巴的。

前年自洋巧遇三十多年学生吕前义先生，当年吕先生曾在济宁文化馆听过自洋的雕塑理论授课，现在已是济宁地区的著名的企业家了，这些年一直在寻问自洋师的情况，师生相见，追忆无限，一切犹如昨天。当他看到这些雕塑作品和自洋的状况后，引荐了嘉祥著名石雕艺术家杜运伟先生拜自洋为师，并决定在嘉祥建"薄自洋雕塑艺术馆"。杜运伟先生是石雕世家，自祖辈从事石雕艺术，并得以传承发展。现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人，获首批"中国匠人"和"工艺大师"称号，他的石雕作品遍及全国各地。现一座4000多尊雕像及碑刻的石雕艺术广场即将完工，这将是世界上规模最大的雕塑艺术碑林，集石雕艺术之大成，巍巍壮观，必将成为济宁地区旅游打卡地。

自洋收下这位徒弟后，两年来共同为雕塑馆开馆忙碌着，我感慨万千，发自内心地感谢前义和运伟二位先生，也为自洋的艺术作品有完美归宿而庆幸。为其撰联，并请著名书画家欧阳秉森先生书丹，以做贺礼吧:

庙堂中，塑齐烟岱云孔孟曾晏，上下五千载；

陋室里，度汉唐欧韵春夏秋冬，东西方寸间。

(图中着中式绿衣老者为欧阳秉森先生。欧阳先生是自洋一生的挚友，2024年6月去逝，本要参加开馆仪式，憾惜只能在天上为开馆祝福了）

以下是自洋兄多位好友的作品，言辞肯切，真情流露！

《赞中国著名泥塑大师薄自洋》

黄河泥中觅灵秀，雕刻刀下镌春秋。

艺海生涯才气展，耕泥斋里播丰收。

贫寒未泯少时梦，昭善门下把师投。

师恩恰似三江水，灌输艺道记心头。

六十寒暑心一处，精益求精苦索求。

能经天磨成铁汉，艺追僧繇堂奥究。

佛像观音皆精妙，国画人像拔头筹。

圣贤名家仪型展，城市雕塑创一流。

作品跨国扬美誉，多国收藏殊荣优。

德艺双馨人羡慕，艺名头衔一囊收。

慷慨捐赠行善举，去私不把后手留。

艺术价值千金重，毕生从艺为国酬。

世事炎凉心宁静，恪守道义真谛求。

日臻完美不停步，泥塑之巅盛名修。

鬼斧神工灵巧手，超凡脱俗占鳌头。

灵魂注入炎黄土，薄公自洋誉千秋。

以下为自洋兄参加包括南丰祠、北极庙、铁公祠等各类纪念活动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