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年前我亲历唐山救援（一）

民航记忆

本文作者杜新钧

........我抱着他也哭了，那年我21岁。

今年是唐山大地震48周年纪念日。48年前，那一场震惊世界的大地震，在短短的一刹那间毁掉了一座美丽的城市，夺走了二十四万人的生命，那一年是中国人民永远不能忘的伤和痛。

1976年7月28日，天空阴云密布，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在这细雨声中，睡眠本应是无比香甜。然而，突然之间，地下传来隆隆的轰鸣声将我从睡梦中惊醒。在灰蒙蒙的晨曦微光里，我依稀瞧见灯具在剧烈地晃动，周围的一切都在猛烈地摇摆。我瞬间被掀翻到地上，疼痛使我立刻清醒过来，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地震了！”我对着窗外大声呼喊：“地震了！快下楼！”

我叫醒同事，随手抓起枕边的衣服，便朝着楼下飞奔而去，一边跑一边匆忙穿好衣服。跑出楼后，我看到楼前的苹果园里已有比我更早逃出的同事，他们仅身着内衣，蹲在果树下。

几个小时之后，一则令人揪心的消息传来：震中在唐山，那里几乎被夷为平地。保卫队队长高云程，家在唐山，他的父母以及怀孕待产的妻子都在唐山。得知此消息，他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他心急如焚地跑到车站，准备回家。然而，由于地震，通往唐山的铁路、公路都已扭曲变形，道路也被封锁，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就连电话也无法接通。他只能焦急地等待着家中的消息……

在北京，许多单位基本都已停产，人们纷纷忙着从单位拿取木料、油毡回家搭建地震棚。飞行队和乘务队在宿舍区的操场、篮球场上搭建起了简易的地震棚。棚顶是油毡，四周没有墙壁，每人配有一个单人蚊帐。男女员工的宿舍之间仅用一块布帘相隔。由于余震频繁发生，领导决定严禁任何人进入楼区，不过航班任务仍需照常执行。白天执行航班任务，晚上大家和衣而睡。由于员工数量众多，地震棚数量远远不够，执行第二天任务的员工就只能睡在飞机上。

飞机降落在唐山机场

8 月的北京，正值最为炎热的季节，好似烈火炙烤一般。夜晚闷热得如同密不透风的闷罐。飞机停在地面时无法启动空调，闷热的机舱使人汗流浃背，难以入眠。于是，我们将机翼上的紧急窗口打开，抱着毯子顺着窗口出去，睡在了飞机的机翼上。第二天清晨醒来，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禁捧腹大笑。每个人的脸上都被蚊子叮出了密密麻麻的红包，头发上结满了露水，活像一个个白头翁。那时候到底年轻，不知畏惧为何物，竟然能睡在机翼上。现在回想起来，着实有些后怕，万一谁在睡梦中翻身不老实，从几米高的机翼滑落下去，后果将不堪设想。

伊尔十八飞机救援

地震发生后的第二天，飞行总队接到了前往唐山救援的任务，调用了三叉戟和苏制的伊尔 - 18 飞机。飞机客舱的座椅全部被拆除，客舱变成了大通舱，地面铺上了毛毯。先是从唐山往沈阳、西安、太原等地紧急抢运伤员，返程时再从这些地方往唐山运送救灾物资，一夜之间要飞行三四个来回。货舱中装满了一米多长的白色透明塑料袋，这些是用来装殓尸体的。

8 月的天气异常炎热，如果不能及时处理尸体，一旦引发瘟疫，后果将不堪设想。尸体只能就地掩埋。多年以后，每当在飞机上看到白色的垃圾袋，那次惨烈的情景便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在眼前。

第二天，我接到了前往唐山执行救灾任务。登上伊尔 - 18 飞机，客舱内的座椅已然不见，货舱里装满了救援物资。

当飞机飞越唐山市上空，透过舷窗俯瞰唐山，我震惊得愣住了。目之所及皆是废墟瓦砾，没有一座完整的房屋。唐山最大的医院，也仅剩下几根钢筋孤零零地竖在那里。我不敢再多看，泪水已模糊了视线，实在不敢想象还有多少生命能够生还。

解放军战士用手挖掘生还者

地震发生后，解放军部队迅速进入唐山展开救援。每当国家和人民需要之时，我们的人民军队总是奋战在最前线。他们徒手挖掘，双手鲜血淋漓，救出了许多被困人员，这令人感动与敬佩。

第一批被抢救出来的人员伤势相对较轻，能够自行走上飞机。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没有穿衣服，或者仅着少许内衣，我们便把救援物资中的衣服分发给他们。随着时间推移，后续的伤员伤势愈发严重。运送伤员的军车径直开到飞机底下，鲜血顺着车厢挡板不断往外流淌。

抬运伤员 从卡车上往下抬运伤员

我们和部队战士一起，将伤者一个一个从车上抬下，再背上飞机。伤者的状况惨不忍睹，有的血肉模糊，到达机场时已经失去了生命。我们这些女孩子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心里实在是害怕极了。要是在平日，看到这么多血和死人，早就吓得昏厥过去。但在此时，全然顾不上害怕了，大家相互鼓励着。飞到沈阳后，再将伤员一个一个背下飞机。衣服上沾满了伤员的血迹，累得人都恍惚了，大脑一片空白。回到驻地，倒头就睡。天下起了雨，都毫无知觉。早上醒来，才发现睡觉的地方已被雨水湿透。

在运送的伤员里有一些父母双亡的孩子被送到机场，这些孩子将运往西安的福利院。许多孩子是在大地震中房屋倒塌时，被父母用身体护住才得以躲过死神。当孩子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寻找他们的父母时，他们的父母却再也无法听到了，这些孩子就这样成了孤儿。

一次飞机抵达西安，孩子们陆续被领下飞机。突然，一个四岁的男孩抱住我的腿，哭着说：“阿姨，我要跟你走，我会乖乖听话。”那一刻，我的心像被刀绞一般难受，我抱着他，也忍不住哭了起来。那一年，我 21 岁。

时光荏苒，48年过去了，每每回忆起那段往事，仍心痛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