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向日葵地

静水闲云

疲惫的时候，随手想要翻阅的一本书似乎一直都是《遥远的向日葵地》。我想看李娟的妈妈怎么种地，怎么在艰苦的环境中乐观坚定又随意洒脱的活着，我想看那个长寿贪吃像个小孩子似的外婆又发生了哪些意料之外让人惊掉下巴的故事，想看他们家养的丑丑和赛虎，想看她在遥远的新疆地区都遇到了哪些人，看到了什么景，发生了怎样的故事？

她的文字是炎炎夏日里一丝凉爽的风，是喧闹的生活里一个静谧的港湾，是我在茫然无措的日子里一点精神的慰藉。她的生活平平淡淡甚至凄凄惨惨，但她的描写却给人一种无声的震撼，让你不自觉的审视自己矫情的内心，脆弱的精神，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做作。和她们颠沛贫穷，流离困顿，辛苦粗陋的生活相比，我们富足稳定的日子简直就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幸福。

我常设想，如果我身处其中，是她的妈妈或者她自己，我会用一种什么样的心态来面对那广阔无垠的荒野，以及由此而来的寂寞而艰辛的劳作？脆弱如我，一定无法忍受日复一日荒远无人的孤独，即使有年迈的母亲陪伴，有成群的鸡鸭狗鹅相随，也一定会在某一天崩溃发疯，被这无边无际，如影随形的孤独摧毁；怠惰如我，一定无法在一个人就可以承包几百亩田地的日子里重复单调且繁重的劳动。无法经受自己辛苦播种的土地，在秧苗刚刚冒出点绿色的时候，就遭遇天造人祸，损失惨重，甚至颗粒无收的打击；粗苯如我，一定无法在频繁地搬家中，还能将成群鸡鸭鹅狗，锅碗瓢盆，甚至花苗棍棒一点不落的悉数转移，并且井然有序地安置妥当……如果说，以上种种可以学习，可以慢慢适应的话，“妈妈”那种“再艰难的日子，也要闪亮地过”的坚韧和乐观，却需要我用一生去努力。

她的妈妈在灾年的时候，一遍又一遍地播种葵花种子，一遍又一遍地遭遇鹅喉羚的啃食，一遍又一遍地面对贫瘠又悲惨的土地，一遍又一遍地播种希望，一遍又一遍的收获失望，却依然在“老子就不信，哪能年年都这么倒霉”的“执念”下，最终播下了第4遍的种子。是的，在这秧苗单薄，天地广阔而寂静的土地上，人和动物一样的悲惨。为了填饱肚子，为了能够生存下去，一遍又一遍的满怀希望，一遍又一遍的面对失望。这是定数，更是常态。

这些原本都是“孤独悲惨”的注脚，却被她乐观坚强，勤劳勇敢的妈妈改写的蓬勃热闹，虎虎生威。葵花地边生活的那半年，“妈妈”把整个家都搬进了荒野中。包括鸡和兔子，包括两条狗。想到地边就是水渠，她还驱车到百里之外添置了几十只鸭子。一时间，这个原本广阔荒远，寂静孤独的地方立刻热闹了起来，鸡犬相闻，鸡飞狗跳，鸡同鸭讲，声势浩大地打破了这寂静可怕的世界，和地里的向日葵一样日渐华盛，分外蓬勃。

大地最雄浑的力量不是地震，而是万物生长。“妈妈”是这边荒芜的土地上执着的播种者，耕耘者，她让贫瘠的土地绿意盎然，让原本寂寞荒凉的生活，热热闹闹。她，让自己执掌的领地充满最磅礴的力量，万物在这里蓬勃生长。而她自己，就是一株最强大的植物，铁掀是她最贵重的权杖，在这里她脚踩泥土，无所不至，像女王般自由、光荣、权势鼎盛！

很多人会觉得“妈妈”把自己活成了强者，活成了劳动机器，拼尽全身力量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寻找口粮，养活家小——这样的评价不失偏颇。她何尝不是这样辛苦劳累呢？但她到底是女人，在她大女人的广阔内心中，仍然有一个小小的角落隐秘地藏着小女人的美好情丝。

妈妈在搬家的时候，除了鸡鸭鹅狗，锅碗瓢盆，锄头斧子锯子，还有好多大盆的绿植。这些绿植的花苗在中途倒车的时候怕被冻坏，被她小心地塞进一个暖瓶机，一路像呵护孩子一样呵护回家。这些绿植，是她暗淡的生活里一片靓丽的色彩，荒芜的精神世界里一点温柔的慰藉。有时，她会在干完活回家时，变魔术一样从怀里掏出一束野花。那束花，在干涸无际的大地上，那样湿润丰盈，带给她们一个春天的美丽。这湿润丰盈的花儿，该是“妈妈”宽广博大，美好丰盈的内心投射吧，也是她身为女性，柔和美丽的真实写照吧。

“妈妈”的生活无疑是艰辛劳苦的：频繁地搬家，辛苦地耕种，无尽的孤独，每一样都浸透苦涩，沾染辛劳，但李娟却把这诸多的不如意悄悄换成了轻松幽默的底色，让你常常讶异于“妈妈”简单粗暴：比如她赤身裸体在葵花地里劳动，一丝不挂也不觉得尴尬；比如她不远百里，倒了三趟车带回来两根三米多长的树干；比如她，在自家灾情最严重，光景惨淡境况下，依然竭尽所能给鸡兔狗鹅建造最体面的笼窝；比如她，一个人扛着四五个人的行李，在风雨雪严寒里艰难倒车，冒雪而来。余华说，苦难不值得被赞美，苦难就是苦难。也许李娟是懂的，所以她会不着痕迹地描写“妈妈”的不易，把她的荒唐言行写得让人不禁捧腹，给她苦难的背影披上绮丽的外衣，让你无能轻易觉察到她苦涩的内心。

但，我们是走心的读者，不会走马观花，不会一目十行，我们会感受到李娟文字的无穷魅力，感受她云淡风轻的笔墨之下伟大的人物和人物身上磅礴的力量！这片遥远的向日葵地，会永远的留在读者心中，浓茂喧嚣，金光四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