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论酒

天涯知了

　　因上世纪末，曾游历过西安这座古城。东线、西线已游了个遍。所以这次看景的目的地很明确,就是直扑华山。

天公不作美,到华山山门时,下起了牛毛细雨。但既然人已到此,就只好拾级而上,在雨中体会华山的险峻,在雾里领略西岳的风光了。

可能由于我面善且独行,同车的一个五十上下，高高大大的聂姓台湾客从下车伊始就一步不离的跟着我,先是同游了北峰,在去南峰的途中,大概台湾客顾忌自己二百来斤的体重,不敢走要爬天梯的哪条路,我们就分手了。我在爬过天梯,又上了几座山峰之后,因实在雾大,能见度极底，再加上同行者中也称得上年迈,有些吝力,就没有强登南峰,而是折回头下山了。

在半山腰的一处酒店,又碰到了哪位形单影只的台湾客,台湾客见到我也十分兴奋,力邀我一起饮酒。因离返程还有近两个小时,再加上雨凉风紧,我也很有酒兴,欣然同意。

　　二人入座,台湾客点了一盘牛肉、一盘山野菜和两个小炒,又要了一瓶小五,小碗要了两个,两碗满上,一瓶酒就下了一小半。酒确是消除陌生,拉近距离的良药。台湾客一碗酒下肚,话盒子也就打开了。

原来台湾客祖藉山东莱阳,父亲是国民党的老军人,母亲是土生土长的台湾山民.本人已来大陆十多年,帮一个在东莞开厂的朋友做销售。我们二人从山东说到安徽,从蓝党说到绿党,从阿扁说到老赖。不到半小时，台湾客己经让一瓶酒见底。才有酒兴,哪能就此罢手,台湾客又要了一瓶。给我加了少许，他自己满上。这一次我们从黄山说到阿里山,从华山说到泰山,从杭州西湖说到阜阳西湖.从珠三角说到长三角,从台海局势说到国际反恐.从统独说到和平促进台湾发展,统一有利于大陆发展民生。酒劲一顶，又加身在华山，我也敞开心扉向台湾客吐露一段当年自己的糗事。本世纪初，一贯顺风顺水、年少轻狂的我曾自撰一联：论剑华山顶，谈兵淮阴侯。请方家书后装裱，堂而皇之的高悬于办公室，很是志得意满。后以十年沉浮为年少轻狂买单。台湾客听后也唏嘘不己。我进而又结合这次爬华山的体会说道：脚下不顺，断不会得意忘形；道上坎坷，常有警觉与感恩心，反倒易于记牢初心时时保持谦恭，不会轻易地遭人嫉恨受陷或自我迷失下道。这几句类似人生启示录的话，台湾客听后更是连连称赞。看到台湾客饶有兴致，我也是酒精上头，就把台湾客当树洞，话匣子打开，吐露了一个深藏十几年的秘密。当年蒙冤受屈之后，我象眼泪淹了心一样万念俱灰，首先想的就是换个活法。好在自己多年与企业打交道，属于没吃过猪肉但常见猪跑的角色。换个赛道后也算有模有样。有次，我托过去对我尊崇有加的一位下属帮我约个办事的饭局，该人操心尽力，酒也喝了不少。散席后我陪该人去桑拿休息醒酒，我是按老习惯不进房间，只在大厅采耳休息，该人喊了个女技师去了小房间；未几，领班来找我，说你朋友喝高了，换了两个技师，要我心里有数。结帐时看到不菲的帐单，我是百感交集。首先想到的就是中学课本里学的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里的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我想，我要不是经此一劫，该人就是再酒后无形，在我跟前也会注意形象，不会如此毫不遮掩。这件事对我触动很大，虽然知道打官司费心费力、曲折复杂，但我必须洗冤去屈，从新赢得尊重。否则，就是钱挣的再多，但身背冤屈如鲠在喉，后半辈子定是不开心。也是苍天有眼，经过七磨八难，终是沉冤得雪失而复得，也才有如今的气定神闲，心情逐浪高。台湾客听了我这一番话，在感叹了一句：老哥真是一位坚韧有故事的人之后，似若有所思。不知不觉又半个多小时过去,他自斟自饮第二瓶也已见底。此时虽然感觉有点辛辣、痛苦,但也着实令人豪气顿生,荡气回肠。自觉可以座拥华山、雄视天下。此时，我们都有点人跟酒走,欲罢不能。好在同车的人已集合到齐,台湾客买了单,我们相视一笑,相扶上车。

　　在下山的路上,我感觉到豪饮确能使人在瞬间进入一种境界,痛快淋漓、酣畅无比。

德国哲学家尼采有一个很著名的思想，叫做酒神精神。酒神精神，细说起来很复杂，简单点儿说，是指人生离不开这样一种境界，在这种境界里，个人能够超越自己的小我，与宇宙大我合为一体。这种境界就是酒神的境界，醉的境界，没有这样的境界，人生是找不到根本意义的。

尼采的这个思想，和我们中国庄子的逍遥游思想是一致的。庄子说，“与天地精神相往来”，“与造物者游”，说的也是这样一种与宇宙合为一体的境界。那么，怎样达到这样一种境界呢?最直接、最容易的方法就是喝酒。

豪饮也是洒脱之人一种风格,一种风骨的体现。古代文人骚客好饮者居多。但若论饮得大气,饮得潇洒,还是当数我们老李家的酒仙李白。“会须一饮三百杯”“愁来饮酒二千石”“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顷三百杯。”这是李白自称的酒量,当然有自夸的成份,但李白的海量恐怕也是公认的？正是在豪饮之后,酒醉之时,李白才妙语连珠,吟出绝唱,连其本人也自称“兴酣落笔摇五岳”“李白斗酒诗千篇,长安街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一醉方休,傲视一切,气吞山河,正是酒仙的真实写照。豪饮能使人慷慨激昂,显现出英雄本色。词人辛弃疾在《破阵子》一词中吟道:“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豪饮醉酒,激起了壮士胸中的凜然浩气。使其产生了金戈铁马,壮志酬国的强烈愿望。豪饮适宜于壮士出征,友人相聚,文人挥毫,愁人排遣。

豪饮能使人饮出豪情,饮出胆略,饮出天真,饮出自我。正如宋朝词人刘克庄词中表白:酒酣耳热说文章,惊倒邻墙,推倒胡床.旁观拍手笑疏狂,疏又何妨,狂又何妨。真是一个豪饮醉酒的旷达文人形象跃然纸上。同是宋代的大诗人陆游，也是嗜酒之人，他的诗很有气势：“一饮五百年，一醉三千秋”。有一位善饮的哲人也说过，吃，是人和动物共同的，但是，动物不喝酒，人喝酒；喝酒，是人和动物的一个重大区别，在一定意义上，可以把人定义为一种喝酒的动物。

曹操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酒确能有一定的消忧解愁功用，尤其是遇到难过的坎儿，与贴心朋友在一起喝两盅去忧，心绪会好许多。

说到“借酒浇愁愁更愁”的老话，我没有体验，除非是喝多了，不是愁更愁，而是晕到不知愁，浑身难受到极点，要死的心都有。

酒有个别称叫“欢伯”，这个别号最早出在汉代焦延寿的《易林·坎之兑》，他说，“酒为欢伯，除忧来乐”。“来乐”二字对于饮酒增兴奋、快乐的表述是很精准的。

古人说“酒逢知己千杯少”，那不是拼豪迈，确实是遇见可心的人了，不知不觉喝多了。还是说曹操，他写过“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句子，有人感觉颓废，我倒品出几分苦于人之寿数短暂，而难以有更大作为的苍凉与忧伤。

　　喝酒特別是醉酒，可以使人脱略形迹,无所羁绊,敞开襟怀,宠辱皆忘,更加藐视功名利禄。宋人朱敦儒酒后一吐为快:“诗万首,酒千觞,几曾著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豪饮固然潇洒、旷达。但切不可过了量成了烂饮,醉意成了烂醉。豪饮偶尔为之,经历一次,就应当有所收获。可不,就在我下车时,趴在椅子上睡觉的台湾客,还醉意朦胧地喊着老哥与我道别,相约下次呢。想来大陆人的酒,大陆人的情已经深深地印到他梦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