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上的雪莲

一叶舟

余程远

我书房的案头，一直珍藏着一朵含苞欲放的雪莲。这朵雪莲是一位老战友从遥远的那拉提回乡探亲时，送给我的一件最珍贵的礼物。当我双手接过这朵天山雪莲的那一刻，我真的高兴极了。

　　别看雪莲既没有牡丹的国色天香，月季的娇艳浮华，也没有玫瑰的姹紫嫣红，荷花的高贵典雅。但在我的心目中，却更喜欢这朵凌霜傲雪的雪莲。它是来自雪域高原的精灵，如天使般的圣洁，有着驱寒祛湿通灵的奇效，被誉为“天山四宝”之首。

　　夜深人静的时候，一杯清茶，我喜欢独坐书房。每当我捧起这朵晶莹剔透、冰清玉洁的雪莲时，我的心情总是久久不能平静。思叙跨越时空，又回想起四十多年前，在天山冰达坂的石缝砾石中，第一次看到的那朵朵雪莲。白雪皑皑，冰天雪地。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雪莲花静静地绽放，为这片银白世界增添了一抹柔美的色彩。

此时此刻，我又仿佛看到了相濡以沫的战友们那一张张稚嫩的笑脸。我又沉浸在对军旅生涯的追忆和思念中。

　　那是一九七四年，毛主席发出了“要搞活天山”的指示。当年的七月，部队告别了青山绿水，风景如画的宜昌，挥师西进，穿戈壁，越荒漠，直插位于新疆天山腹地那拉提，承担修筑天山国防公路这项光荣而艰巨任务。

巍巍天山山脉，象一条蜿蜒起伏的巨龙，沿东西走向横卧新疆中部，将其分隔为南北疆。当年，从独山子到库车，不管是东绕乌库公路，还是西拐乌伊公路，都要绕行1000多公里，且路况甚差，给新疆各族人民的生产生活带来诸多不便。尤其是六十年代，由于中苏交恶，前苏联在边境地区蓄意制造民族动乱，引发多起边民出逃事件。特别是在珍宝岛吃了败仗后，贼心不死，常在边境制造磨擦。修筑独库国防公路成为了巩固国防保卫边疆的迫切要务。

纵贯天山的独库公路，地质构造、岩性条件复杂、活动断裂带分布较多,且气候多变,多为少有的高寒、高海拔地区。公路依北向南，要穿过哈希勒根、玉希莫勒盖、拉尔敦和铁力买提四座海拔三千多米以上的冰达坂。跨越奎屯河、喀什河、巩乃斯河、开都河和库车河等五条发源于天山的主要河流。纵穿著名的巴音布鲁克高山草原。沿线地形复杂，气候恶劣，雪崩、塌方、泥石流等自然灾害非常严重。五百六十一公里的独库公路，延线60%地段是崇山峻岭，深涧峡谷，20%地段是悬崖绝壁，由于地势险要，施工条件极为艰苦。天山山区位于高寒高海拔地区，年均大雪封山长达半年之久，据气象资料记录最低气温达-46°C一般积雪在1-2米，且雪崩频发。

七月下旬，卫生队紧随大部队进驻那拉提。茫茫草原，青翠欲滴。初来乍到，匆匆去来，根本顾不上安顿起居。在营房尚未建好之前，为保障大部队的医疗卫生需求，就在草原上搭建了一座帐篷医院。部队医院驻扎那拉提的消息传的真快。数日后，当地少数民族兄弟纷纷赶来就诊。随着前来就诊的牧民与日俱增。帐篷前，也留下一片静谧的风景。夕阳西下，宽阔的草地上，一匹匹骏马悠闲地啃着青草，静静地等待着主人回家。

部队进入施工工地后，我和张元生医生是首批进入工地的医护人员。诊所的帐篷就搭建在克孜拉夏山沟的小溪边的雪地上。此时，我家乡已是春光明媚，鲜花盛开的时节。然而这里依旧是冰天雪地。架好军用羊毛毡帐篷，摆放好医疗器械和常用急救药品，已是深夜。我往刚砌好火炉里添上煤，在封好的煤炉子上面，坐上一铁桶水，以备明晨洗漱用。忙碌了一整天，草草洗漱后，倒头就睡，一觉就睡到了天亮。早上起来时，我惊讶地发现，睡前脱下的大头皮鞋，竟然被牢牢冻在了地面上，挥起铁镐，好不容易才刨了起来。铁桶里的水结了一层薄冰，揭开炉盖，发现炉子里还有微弱的火苗在跳动，高寒地区的夜晚，真的让人不可思议。匆匆吃过早餐后，我和张军医立即上工地去巡诊，仔细检查驻地饮水卫生和消杀防疫措施的落实情况。

恶劣的气候环境，简陋的生活设施和繁重的体力劳动，让很多战友病倒。记得有一天凌晨一点多钟，驻坎苏沟部队的军医打来电话，通知卫生队有一位重症病人，急需转送到卫生队住院治疗。随即队长许斐安排卫生班长前去接病人。由于公路上积雪太厚，救护车无法行驶，便请求汽车连持援，派了一台解放大卡车，前往坎苏沟接病号。走到半道上，茫茫雪原，刮起白毛风，风将雪吹得与路面周围连成一片，根本无法辩认行车路线。稍不留神，车子开进了雪窝里，怎么也倒出不来。在这荒无人烟的荒郊野外，当时没有通讯工具，根本无法与队里取得联系。紧急关头，班长只好安排司机留守车里，自己途步赶回卫生队救援。严冬时节，那拉提的风，刮得让人窒息，耳边狂风刮的树枝和电线哨音在打颤。老班长低头逆风前行，每迈出一步都显得十分吃力。老班长硬是逆风走了两个多小时，终于赶到了卫生队病房值班室。精疲力竭的老班长，一头栽倒在值班室的病床上。值班卫生员刚给各病室火墙炉子添完煤，看见床上躺着一个人，皮帽上结着厚厚的冰，头发、眉毛睫毛与口罩被冰凌粘的个严严实实。卫生员见状急忙揭开口罩一看，惊呼“啊！是班长，怎么啦？”班长也顾不上解释，急急忙忙地叫值班卫生员报告队长，重新安排车辆救援，直到早晨才将病号接到卫生队住院治疗。

施工部队常与冻土和顽石打交道，磕磕碰碰成了家常便饭，一般的伤病连队卫生员或营卫生所就能处理。部队进入林区和牧区施工时，草深林密，诸多疫区烈性传染病无时不在威胁着官兵的生命安全。还记得有一天，从工地上转送来一位高烧不退深度昏迷的战士。经值班军医反复检查，仍然没有找到高烧的病因。许斐队长闻讯赶到病房，根据病人出现脑膜刺激症状阳性体症，结合林区疫情的分布特点，他细心地解开病号的衣服，将病人的体表作了详细的检查，终于在后背发现了一个黄豆粒大的黑点，“这是蜱虫！” 只见他熟练地用一块酒精敷料盖住蜱虫，吸附在背上的蜱虫就掉在敷料上，八只脚还在不停地蠕动。许队长十分震惊，随即作了脑脊液穿刺，当即诊断为:“森林脑炎”。在对病人进行对症治疗处理后，派一名军医护送病号前往155野战医院住院治疗。

随后，立即向疫区施工部队发出警示，要求指战员进入森林牧场草地，必须扎好衣袖和裤管，以防蜱虫叮咬，有效地切断了森林脑炎的传播途径。此后，施工部队再没有森林脑炎的发生。

卫生队的军医、卫生员承担着部队的卫生防疫、常见病诊治和外伤的紧急处理。受当时医疗条件的局限，并没有现在的医院那么严细的分工。卫生员既是护士、护工又是清洁工，还承担着供应室的消毒洗涮等工作。病房需要清洗被褥时，副队长刘德立身先士卒亲自带领全队卫生员，前往巩乃斯河手工清洗。巩乃斯的河水是冰川雪溶水，那怕是夏天依然冰冷刺骨。卫生员们总是争先恐后抢着洗，双手冻得受不了时，搓搓双手接着继续干。无论冬夏，在卫生队住院治疗病人使用的被褥都是那样地洁白干净。

当年的那拉提交通闭塞，经济欠发达，公共卫生事业非常落后，缺医少药的矛盾十分突出。当卫生队进驻那拉提后，驻地各族牧民前来就诊的病人络绎不绝。队长许斐面对边疆缺医少药的现状，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一直思索着怎样为当地牧民培养一批落地生根的医疗队伍。他从培训当地赤脚医生入手，从根本上解决当地医疗资源缺乏的状况。他拟定了培训方案，制定了教学计划，安排军医和卫生班长分别讲授医护课程。从基础解剖、生理、病理、药理、护理，到防疫疾控，常见病临床诊断治疗进行系统讲授培训。首次开班，就给当地培训了十多名赤脚医生，为农牧民留下了一支防病治病的医疗队伍。

为了更好地为指战员服务，医护人员也在积极地提高自身的素质，努力提高医疗技术水平。张元生等几位军医利用业余时间，积极开展动物试验，用买来的狗，多次成功地完成了胃切除手术，反复练习麻醉、切开止血、切除吻和缝合，术后护理等项技能，为服务部队治疗需要，熟练完成临床外科手术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至今还忘不了部队刚进疆时的一场防疫攻坚战。那拉提草原是一个牧区，哈萨克是一个逐草而居的游牧民族。牛羊粪便污染水源的问题非常严重，以致进疆初期不少的指战员感染了胃肠道疾病，卫生队的病房床位一度挤满了胃肠道患者。根据临床经验，使用常规用药，疗效很不理想。化验员袁和带着张文艺积极探讨细菌培养和药敏试验的技术。通过标本的细菌培养和鉴别，准确地诊断患者感染的肠道致病菌的种属，再通过致病菌的药敏试验，筛选抗菌素联合用药是最佳治疗方法。说干就干，细菌培养的器皿很快就绪，而恒温是细菌培养的关键环节，要求温度在36-37°C，24小时恒定。当时部队自己发电，仅供晚上照明使用。他们冥思苦想，把培养皿用三角巾固定在自己身上，用体温提供细菌培养的恒温条件，因陋就简地完成了检验任务。随后，与兄弟部队协商，架设了24小时供电线路，购置了恒温箱，完成了大量的标本检测任务，为临床用药提供了详实的诊断用药资料，为精准治疗提供了可靠的依据，有效地控制了突如其来的疫情。

部队官兵的日常生活非常集中，防控甲型肝炎的传播是一项艰巨的任务。早发现早隔离是防控甲肝的关键措施之一。当时，团一级医疗单位，都不具备做肝功检查的条件。具备条件的野战医院，距离我们部队又比较远，给防控诊断治疗造成了很大的困扰。化验员袁和就和张文艺同志一起查资料，做试验，终于成功地制作了肝功能黄胆指数、硫酸锌浊度比色管，绘制了转氨酶曲线图，独立完成了全套肝功检测。其中细菌分离培养和肝功检查测定技术，得到工区(师)卫生科和155野战医院的高度评价，给临床诊治提供了可靠的依据。正是这些雪域高原上的白衣天使们，让一个个伤病缠身的战友重获健康，一次次地将出生入死的战友，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保证了万余名官兵们舍生忘死，顽强拼搏，将独库公路一寸寸一尺尺地向前延伸，创造了中国公路建设史上的奇迹。

怎能忘记独库公路建设者们，用血肉之驱塑造的巍峨丰碑，这座丰碑上铭刻着他们践行的“天山精神”。青山有幸埋忠骨。老虎口施工路段，15位烈士为之人献身。飞线路段大塌方5位烈士牺牲。哈希勒根达坂雪崩，“雷锋式的好干部”副营长姚虎成牺牲。在哈希勒根达坂捐驱的就有22名指战员。正是这些最可爱的人，前赴后继，顽强拼搏，久久为功，历经十年的鏖战，降服了天山，驾起独库公路这道横跨天山的彩虹。天堑变通途，从石油重镇独山子到龟兹古国库车的距离，由千余公里缩短为562公里。

雄险奇秀，曲折蜿蜒的独库国防公路，因其横穿天山，又称天山公路。俯瞰独库公路，它不仅是一条英雄之路，团结之路，更是一条大美之路。沿途风景如画，串联了壮观的峡谷、广袤的草原、雄伟的山脉等自然景观。独山子大峡谷的粗犷，天瀑的婀娜，吐尔根杏花娇媚，巴音布鲁克草原的柔美，天鹅湖的九日奇观，达坂公路的十八拐，克孜利亚的红石山，库车天山大峡谷的神秘……。由北向南，一路上您可以肆意领略戈壁、雪峰、森林、草原、河流、湖泊和峡谷。这里是中国最美的自驾公路。

朋友，你走过独库公路吗？那是一条真正的天路，是一条网红打卡路，那是一万三千多名官兵用生命和汗水创造的奇迹。天山大峡谷那红色的崖壁，就是168名烈士的鲜血染红的。

也请您不要忘记，这里还有一批不为人知的白衣战士，他们的默默守护，无私的付出，留下了人间大爱。他们如天山上的雪莲，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静静地绽放，为这银色的世界增添了一抹柔美的圣洁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