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据说太奶奶从有田垅有溪河的大塅里嫁进这与世隔绝的山旮旯,初衷不是看上了太爷爷,而是锚定了这里有粗粮有柴烧…… </p><p class="ql-block"> 打从进门那天起,她就沾了太爷爷辈份高的光,被人叫了一辈子的太奶奶。然而天不遂人愿,最终还是安定在这大山的山脚脚里头,还是没有想像中富足的粗粮,还是同娘屋一样,柴禾稀缺! </p><p class="ql-block"> 太奶奶是八十五岁升天的,奄奄一息的她被人发现时,蜷缩的身子旁边,只有一把柴刀,一捆条柴伴着她。额角的血洒在条柴上,泛着腥红的光。手忙脚乱的邻人把她抬进了屋内,没过半个时辰就寿终正寝了,信奉风俗的人们,慨叹有惊无险之余,更笃信这是太奶奶八字里的造化。</p> <p class="ql-block"> 太奶奶攒积的柴禾,有块状的,有条形的,有茅茅草草的,从老屋的阁楼上,到弄堂里,台阶上……都被太奶奶码得齐齐整整,满满当当。一场规模颇大的丧事,也仅仅只烧了码在台阶上的一小部分,剩余的柴禾,一根一根,一捆一捆,仿佛她一路蹒跚的身影,仿佛她在这山旮旯里走过的每一个瞬间,进而串成了一个人,一代人,一群人的故事,像他,像她同样经历的时光。 </p><p class="ql-block"> 其实,大抵没有几个人还能或者愿意追忆太奶奶的往昔。因为纯朴的人们都是善忘的,过去了就过去了。或者说,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谁又未曾经历过呢!无非劳些心神费些哑力,日升月落也就过去了,至多是脚上多几道疤痕,手上厚几层老茧,身上多几处旧伤罢了。 </p><p class="ql-block"> 确实如此,太奶奶嫁进太爷爷家没一阵子,便和众多同龄人一样,匆匆被父母分了家。一口锅,两只碗,三两猪油,五升糙米,就过上了自己的小日子。拮据的生活倒也无妨,忍一忍,饿一饿,回娘屋讨些接济便能撑得过去。只是,放眼山山岭岭,却划界分明,每一根野草都有它的属主。这可愁坏了太奶奶,看似山里人家,可山脚的住户同塅里人家却没什么两样,依旧分不到多少山地,柴火依旧是个大难题。 </p><p class="ql-block"> 人们都说太奶奶是个闲不住的人,田里地里,淋里水里都不输太爷爷分毫。人们还说,太奶奶是个与佛结缘的善人,山旮旯里虽沒有板桥可以修补,一条曲折盘旋的土路儿却被这位尚带新娘子气息的新妇刨得平坦光滑,修得宽敞顺畅。也常见她穿棱田丘,走过草场,一把小锄,一竹筐,干干湿湿的牛粪尽往家里搬。 </p><p class="ql-block"> 在人们的窃笑私语中,寒冬终于降临,当双手缩进袖口,跺着脚跟取暖的邻人,看见太奶奶家灶屋里烟火升腾,暖意萦绕时,方才恍然大悟,太奶奶路边刨下的成堆草根,风干的一垛垛牛粪,成了这个冬天里最令人艳羡的珍宝。这时总会传来几声恨恨的骂声‘这个有心计的娘们‘!而后,三三两两踏进太爷爷的家门,围着暖暖的灶台角落,续一碗热气腾腾的白开水,天上神仙地下鬼怪地瞎扯着古经。 </p><p class="ql-block"> 开春以后,人们对修整道路热心了起来,甚至为了均分长短争得个面红耳赤,扯破喉咙抓烂手的情形也时有发生,总惹得太爷爷又好气又好笑地责难:“就怪你这个祸兜兜!”每逢此时,太奶奶总是淡然一笑:“修桥补路,有福报的,有福报的!” </p><p class="ql-block"> 后来,出门打工挣钱的风潮终于吹进了山旮旯,率先行动的是那一小部分有胆量的年轻人。山村里瞬间少了许多地里争食的人口。拥有山林的人家基本靠着自己的山林便能满足自家的柴火需求。那条曾经被邻里争来争去的土路,又归属到了太奶奶名下……各家田坎壁上的茅草疯了样的长,引来邻人“大方“的招呼:“太奶奶,你家没柴烧,我那田坎你去清扫啰,多多少少也弄得几捆毛柴呢……”太奶奶依旧把土路修得平平整整,山村里的田坎依旧被太奶奶清扫得干干净净。 </p> <p class="ql-block"> 再后来,太爷爷也踏上了漫长的打工之路,儿女们在不经意间也渐渐长大,走出了大山。山旮旯里的人儿走了一波又一波,就连上学的孩子,半老的男丁都离开了,偌大的山村,逐渐变得宁静和寂寥。梯田坎还是光光亮亮,只是人们早已用除草剂取代了太奶奶的柴刀。</p><p class="ql-block"> 弯弯曲曲的乡间土路,被公路切成了断断续续的香肠模样。太奶奶似乎已经养成了习惯,依旧把那一段一段的土路打扮得精致而清爽。山林里的柴多了,就连太奶奶自家的方寸自留山也能充足供应,她依旧一丝不苟地攒积柴火,屋前层后垒成排,砌成垛。</p><p class="ql-block"> 若是遇上个寒月冰封,山林里尽是折枝伏木,每逢此时,邻人们总会央求太奶奶:“太奶奶,您若进山,尽管放势地砍,管它树呀枝呀,您能砍多少是多少,您瞧,都进不得山了。” </p><p class="ql-block"> 太奶奶异常的忙,忙着砍柴,忙着搬,忙着垒垛码成墙,看不出她的疲倦,也猜不透她的心思,只当人们向她买柴时,见她接过皱皱巴巴的三块五块,总会补上一句:“省着点烧,都是被柴折磨过的,省着点烧……” </p><p class="ql-block"> 太奶奶的儿子们都在城里安了家,本想着接娘去享享清福。太奶奶回得绝诀,拒得了当。无奈之下,大儿子想依着老屋盖一栋新房,只是,当儿子提出拆掉老屋时,太奶奶表现得离奇的执拗,太爷爷过世时她没落泪,提及拆房,却哭得天昏地暗,折腾得鸡飞狗跳。 </p><p class="ql-block"> 没过一年半载,太奶奶还是被劝进了儿子另行选址新建的房子。与太奶奶同龄的人,一个一个的走了,整个新楼林立的山乡,一家一家的都挂着锁,有新上的,有旧挂的,有落锈的,有结网的。人们不再也懒得照看那梯田坎上的茅草,任由它疯疯地抽长,草绿草黄,渐次长成了山。唯有那形如香肠的土路,一节一节,一段一段,在太奶奶的锄头下,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模样。远远近近的山林,不再有人管,一年到头,除了太奶奶,已鲜少有人进山。</p><p class="ql-block"> 太奶奶背着柴禾,落在田埂里,马路上的身影,始终都在,努力彰显着村庄里多年来鲜活而勤劳的过往。 </p> <p class="ql-block"> 太奶奶走了,沧桑的老屋只剩下凌乱的柴禾在风中飘摇,零零散散的乡间土路,也许,很快就会长满繁盛的野草,直至与山峦连成一片。也许她还在吧,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永远永远地陪伴着她的家园,继续着她无尽的企盼和守望!</p><p class="ql-block">备注:图片来自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