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勉渡艰辛 知足至期颐 — 谨以此篇献给我百岁的舅婆奶奶

万千

我的舅婆奶奶杨雪珍（以下简称舅婆），在今年的7月28号，就要步入期颐之年了（按照中国的民俗，庆生贺寿有逢九祝十的习惯，所以99 岁的舅婆也就是百岁寿星了）。

住在杭州的舅婆奶奶与生长在上海的我，在情感的亲近上，也许是一般人难以想像的。这既源于舅公爹爹与我外婆的姐弟情深 — 从小跟着外婆长大的我，一直耳濡目染，在舅公、舅婆与我外婆长期的真诚互动中，感受着他们彼此的无间亲情；也因为我从记事起，每次到杭州住在舅公舅婆家，都会积累起一段美好的记忆 — 舅婆奶奶对我特别好，我小时候去杭州时，他们家的经济条件并不优裕，舅婆自己非常节俭，还在为了用缝纫机加工一顶帐子仅赚0.27元而每日辛劳，但却把我这个小孩当贵宾一样地招待，每天早餐翻花样给我买各种早点，中晚餐以她的好厨艺为我做各种可口饭菜，舅婆烧的东坡肉，色泽红亮、味醇不腻，给我印象很深，至今想起来仿佛仍有余香在口。舅婆自己平时省吃俭用，可我去杭州，她总会特意去买价格不菲的甲鱼给我尝鲜。此外，舅婆还让舅公和表姨、表舅们，有空就陪我去杭州各个风景点游玩，直让我乐不思蜀。骑自行车，我就是在杭州舅公和表舅的带教下学会的……

我出国后，回沪探亲时，也经常专程去杭州探望舅公、舅婆。

下图是疫情前的2019年5月，我和妈妈一起，去杭州看望舅公和舅婆时所拍。二老当时分别是96和95虚岁，他们牵手一辈子，风雨同舟，相濡以沫，留下佳话无数……

如果把时光倒拨回至那年的两个多月前，每天清晨，人们都可以在去西湖的公交车上，或是在西湖边，看到这两位形影不离的银发老人。他们或是互相搀扶地走路乘车（舅婆腿脚走路不稳，舅公就是支撑扶持舅婆走路的人体拐杖），或是在西湖公园的空地上伸展手脚，练拳舞剑。在家里，年长舅婆一岁的舅公，还每天给舅婆倒洗脚水和洗脚……

但后来舅公因健康状况有变，成了被别人照顾的对象。而舅婆感恩于舅公长期以来对自己的悉心呵护，不顾子女的劝阻，一定要亲力亲为地照顾舅公。那天，在为舅公96岁生日庆生的家筵上，看着舅婆自始至终、体贴入微地照顾舅公，给他夹菜喂饭，我心里感动得要落泪。我在庆生宴上拍下的那个温馨场面，应该是对二老相伴一生，相濡以沫最好的诠释。

未料那次的杭州之行，竟成了我与舅公的诀别。3个多月后，舅公在家人不离不弃的照料陪伴下，安详离世。当看到追思会后舅公的小儿子写的追思文章和悼词，我辗转反侧，不能入眠，便于凌晨起身和词一首《念奴娇》，以表哀思和怀念。

《念奴娇》

唱吟西子，曾阅尽，史上风流人物。

岁月春秋，还忆否，鹤发慈颜携手？

乐饮生豪，相濡以沫，家兴儿孙强。

夕阳长卷，温婉光彩夺目。

回首沧海平生，英雄道，奋发勤劳一路。

坦荡胸怀，宽厚处，云淡风轻和解。

广布善缘，高风亮节，有口皆碑赋。

人间有情，一曲遥寄思祝。

舅公驾鹤仙逝后，舅婆在子女的悉心照顾下，平稳度过了失去至亲心灵哀恸的时期，和新冠肆虐的非常时期，现在依然能够生活自理，坚持学习和锻炼，过着平安康乐的生活。但是她也会经常做梦，她告诉大女儿，自己在梦中一直梦到舅公。这无疑是舅婆对自己一生的至爱亲人在内心深处的念念不忘，魂牵梦绕。舅婆在梦中，也许梦回到了她和舅公初识和婚恋的青春时光，也许闪回想起了她和舅公齐心合力勤俭奋斗的桩桩件件，也许重温了养育5个儿女的艰辛与乐趣，也许还沉浸在晚年与舅公执手同行、形影不离的相伴之中……

这里，我不妨追寻着舅婆奶奶的人生轨迹，来展示她老人家的吃苦耐劳勤勉持家、热爱学习永不止步、心态良好知足常乐等优秀品格。

舅婆与舅公的相识大约在1943年前后。当时舅公在杭州石贯子巷的一家商铺里当学徒，被一位经常来店里收洗衣服的街坊老妈妈看中，由于未来的丈母娘的中意，舅公与舅婆开始频繁接触，自由恋爱。舅婆的父亲抗战前是丝绸机纺工，他们一家逃难回家时，杭州百业凋零，他因此失业在家，只能通过在路边摆水果摊、烟摊维持生计。他们家原有五个孩子，大儿子、二儿子均已成人，在政府机关工作，但先后病故在敌后战场和阵亡于与日寇作战的正面战场。剩下三个孩子是两女一男。长女（即我舅婆）和次女，当时一个17岁、一个15岁，均在家帮助父亲管理小摊。姐妹俩天生丽质，眉清目秀，被街坊誉为石贯子双娇。尤为可贵的是，我舅婆从小懂事，两个哥哥去世后，她义不容辞担当起长女的责任，当时，她既帮助父亲照看小摊，又帮助母亲洗衣，还要照看小弟弟，因此，从小养成了吃苦耐劳、勤奋劳动的习惯。1944年，舅公征得女方家长的同意，与舅婆正式订婚，订婚酒席就办在今天的杭州照相馆原址，当时是一家有名的朱恒昇大酒店。几十年后，二老的钻石婚庆的照片恰好就在此拍摄，这真是一种美妙巧合。1946年，舅公与舅婆正式结为夫妻。

舅公与舅婆的结婚照，1946年摄于杭州。舅婆奶奶时年21岁。

舅公舅婆的钻石婚纪念照，摄于2006年。

我的舅婆奶奶是个心灵手巧、热爱劳动、勤俭持家的人。早在1948年，她就开始为帐子公司加工蚊帐，1955年前后，她参加了街道办的三八机绣社，在机绣社她掌握了描稿、配色等技术，成为社里的骨干。1958年机绣社并入杭州永明织布厂(杭州第一织布厂)，她成了需三班倒的档车工，工作十分辛苦。但她一直出色地工作，直到1975年为长子返杭而退休。在厂里，她因技术精湛，成绩突出，多次被评为生产能手、先进工作者，她的名字还曾上过浙江日报呢！舅婆心胸开阔，聪慧健谈，以她的能力和在群众中的口碑，做一个车间主任是绰绰有余的。 但在特定时期中，她的能力和才干被埋没了。

下图为穿纺织工作服的舅婆奶奶 — 1962年摄于杭州柳浪闻莺。

婚后的舅公舅婆，经历几十年岁月，一直是夫妻恩爱，相敬如宾。我的印象中，舅公爹爹是好好先生，在外靠诚信和勤奋做生意，家中事物都听凭舅婆的安排；舅婆奶奶是家中的“一把手”，操持家务、教育孩子，染布制衣，自学文化，是一个有口皆碑、名副其实的贤妻良母。

舅公舅婆这张早在1965年摄于杭州花港观鱼的照片，是他们内心幸福的真切流露。他们生于平民之家，长在乱世之中，早年与中年颇有坎坷，但他们始终彼此扶持，在人生相伴经历坎坷的同时，也通过生活的历练，使彼此间的感情坚不可摧，愈发纯粹动人。

他们人过中年后，喜逢改革开放，拨乱反正，社会走向康平，家中也喜事连连，生活和美顺畅。舅公和舅婆饱经风霜的脸上，绽放出更灿烂的笑容。

舅公与舅婆养育子女5人，有孙辈5人，在子女和孙辈成长的过程中，舅婆无疑是操心最多，用情最深的“总管”。舅婆奶奶自己文化水平不高，是解放初扫盲后的小学生水平，但她教育管理孩子却很有章法，以身作则，树立榜样；和声细语，以理服人；真情陪伴，严格督导…… 5个子女和年幼时与她一起生活过的孙子、外孙和外孙女，耳濡目染她的教诲，受益无穷，惠及一生。这也使子女和孙辈都无一例外地对我的舅婆奶奶，十分敬重和佩服。

下图是舅公舅婆与他们5个子女的家庭之合影。

舅公舅婆的5个子女，都是历经磨练、事业有成：长女历经动荡下乡插队，恢复高考后，考进浙江大学，毕业后至上海水泵厂任党委书记（现退休）；长子曾与姐姐一起插队务农，顶替母亲退休而得以返城，在工厂基层又经受锻炼，后来在国美设计院任办公室主任（已故）；次女从建设兵团回杭后，在杭州新丰塑料厂任党支部书记兼副厂长（现退休）；次子自学成才，退休前是杭州银泰百货的财务总监、副总裁；三子与大姐同为78级高考入学的大学生，从浙江美院毕业后，留校任教，并创业建立了国美设计院，现为中国美术学院教授、国美设计院院长。

舅公舅婆的五个子女个个优秀，家庭和睦，本已羡煞旁人；更难能可贵的是，不仅子女5人和睦相处，他们的5个女婿、媳妇也都非常孝敬，当然，这其中与舅婆奶奶常年在家中营建的良好和睦的家风，也不无关系。例如，浙大毕业的大女婿为上海某学院的教授（退休），工作出色，成绩斐然，所编写的课程教材多次荣获国家规划教材奖和国家规划出版物教材奖，他建立的梁老师网站内容丰富，深受学生欢迎，舅公舅婆家的许多现代化电器，都是他买来并为二老安装的；大媳妇尊老爱幼、相夫教子，培养出德才兼备、学业有成在航天事业中担当重任的长孙；二媳妇勤劳贤惠，不仅小家庭打理得很好，还每周抽时间陪二老打麻将，经常做（带）好吃的东西先给二老品尝；小媳妇是时装设计师，每年会从头到脚包装婆婆的衣着，在公园晨练的圈子里，我舅婆的服装打扮是出了名的时尚；而二女婿与舅公舅婆共同生活几十年，家中很多繁杂琐事，他都默无声息地做了, 日常生活中从不与老人争辩红脸，如此的经年累月和睦相处，是最不容易的。

下图为摄于2004年的大家庭合影。

长孙结婚时的照片。

参加次孙婚礼。

参加外孙的婚礼。

外孙女和洋女婿带着娃，从德国到杭州来看望外公外婆时，顺便用中国传统的仪式，补办了婚礼。

这是一个幸福美满的大家庭。二老曾不止一次地表示过，过上这样美满的晚年，我们老两口是梦想成真，心满意足了。下图是摄于2014年的大家庭合照。

舅公舅婆子孙满堂，孙辈5人中，除了小孙子正忙于在德国留学，尚未成婚，其他2个孙子、1个外孙和一个外孙女都又有了下一代。

二老抱着重孙时，喜不自禁，笑靥如花。

舅公舅婆的子女们对他们很孝敬，这也使他们非常引以为豪，有时，他们与公园一起锻炼的初识朋友们聊起家庭情况，听者有赞叹不已的，但也有疑心老人是在吹牛。其实，正如俗话所说，“相由心生”，内心的幸福与满足与外表的“眉目传情” 是贯通与相联的。他们从心底里流露出、自然真切地展现在脸上的幸福笑容，就足以说明一切了。

平日里，二老的子女们经常会抽时间陪伴父母玩耍（“耍子”在杭州话里就是玩的意思）。

麻将桌上，为使老人快乐消遣，长子、次子夫妇和小女婿都会帮着凑成牌局。

棋局对阵，父子交手。

杭州西湖的许多美景佳处，都留下了其欢声与笑颜，足迹与车印（轮椅车）。

我舅公去世后，子女们更加珍惜对其母亲的陪伴，更加重视对其之细心照顾。

游玩后，两个女儿经常是顺便在景点附近找个餐馆，让我舅婆品尝一些美味小吃。

遇到父母的生日或婚庆纪念日，以及逢年过节，子女们总是齐聚一堂，看望与敬贺父母，餐后争相买单，分别时再三叮嘱父母多加保重。

以下是一些舅婆近年在家宴上的照片。

第三代成长起来后，孝顺长辈的接力棒开始由下一代接力。年轻人的孝顺敬老，是舅婆奶奶最愿向亲朋好友、街坊邻居提及念叨的事。

住在上海闵行的长孙夫妇，看望爷爷奶奶时与二老的合影。

曾一手带大的外孙现也在上海工作，他在节假日会来杭看望二老。

从德国回来看望外公外婆的外孙女。

小孙子去德国留学前与奶奶话别，奶奶的殷殷叮嘱，满含着关切与期望。

在舅婆奶奶百岁寿辰之际，人们一定想知道她老人家的长寿秘诀是什么？ 对此，舅婆的大女儿（我的大表姨）概括出以下三点：一是生活稳定康乐，心态知足。子女孝敬，舅婆奶奶深感欣慰；政府关心，给退休老人增资或补发津贴，舅婆在感恩之余，觉得自己生活富足，已经不需要再增加了；二是热爱学习，喜欢动脑。我舅婆从退休至今，一直热爱学习，乐于接受新鲜事物。每天早锻炼后，舅婆奶奶就开始读报，报刊读物有《杭州日报》、《都市快报》、《每日商报》，对于看过并有兴趣的内容，她会讲给别人听，如美国两个老人竞选总统。午睡后，舅婆会写毛笔字或描红抄经，写字的过程中有不认识的字，就问家里人，一下子记不住第二天继续问。对英文26个字母，也是反复学，反复问。说出来让人惊讶的是，舅婆奶奶的脑子灵敏，她手捧个iPad 做股票，一直到2023年的年底，才停歇下来。三是勤于锻炼，持之以恒。舅公在世时，舅婆与舅公每天早上自己走到西湖边的公交站，乘车去西湖早锻炼打拳或舞剑，舅公离世后，舅婆从上海退休的大女儿，长期住在杭州，早上陪她在所住大楼的外围空地上，就近进行锻炼。

除了外出锻炼，舅婆也一直坚持在家烧菜做饭做家务，以此运动手脚和身体，直到近几年，她才在子女的劝说下，放弃了厨房“重镇”，较心安理得地让女儿为她烧饭做菜。

以下记录的，是舅婆奶奶在不同时期清晨锻炼、上午读报和下午练写楷书的生活镜头。

舅婆奶奶在练习写毛笔字。

舅婆奶奶专心致志地用小楷描摹书写心经。

舅婆奶奶在读报。

舅婆奶奶以前和舅公在西湖边，一起晨练和休息的真实状态。

现在，舅婆奶奶在自家所住大楼周围的空地上早锻炼。

锻炼之余，舅婆还乐于同其他老人热情交谈。她的敏捷思路和高情商，使她的语言表达流利顺畅，充满了人际互动语言交流的艺术性。

这最后一张照片，是10年前杭州电视台在舅公舅婆的钻石婚贺宴上，对二老进行采访。

白驹过隙，时光荏苒，转眼间又是一个10年成为过去。现在，我们在迎接舅婆奶奶百岁寿辰到来之际，衷心祝福她老人家康宁期颐，福寿齐天！

最后，感谢舅婆奶奶的子女家人提供的珍贵照片和相关信息。